星河影看看剑千山,似乎猜到了他想什么,却是愉快十分笑了一声。问归途这才继续道:“都是因果。之前也忘了告诉你,滕信这人,人品不好。大概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滕家声望比现在可强得多,就这么让滕信一个人败了的。”
星河影对这事情一知半解,剑千山就是全然不知。于是问归途赶着小毛驴慢慢走,两个弟子牵着马跟在他身后静静地听——
“这事情算是全江湖都知道的,只是没人公开说出来罢了。当年滕信偷了他大哥一张图谱,后来又找他大哥要,他大哥没给。所谓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有时候小人恶毒起来可不把别人当成亲兄弟。滕信的资质谁都知道,于是当初白眉山庄选拔家主的时候,他根本没有留着山上的资格。”
星河影想起了那扇把路封的严严实实的石门,问归途已经继续:“按理说家主选拔,最多七日就有结果。然而那一次,整整半个月,白眉山庄里没有传来任何信息。山腰上那座山庄是后来修的,在那之前,每到家主大选的日子,白眉山的人都是住在山下别院,请来武林中各路豪杰好汉,等着出了结果一齐祝贺。当时我应该还没你们俩现在大,没资格来,也是道听途说。”
问归途说着,微微眯起了眼睛:“告诉我这事情的,还是个挺八婆的人。当年滕家在那次家主大选的时候,比试各人新作的辟火秋凰。而滕信早就串通了他大哥的妻子,改动了他大哥的图纸,导致尺寸出了差错。滕信这人也不是什么技术精湛的货色,改动之后,家主大选当日,他大哥的辟火秋凰炸了。也算是他老婆绝情,把里面的试验威力的面粉换成了毒粉。当日白眉山庄里的人,无一活口。”
星河影“啧”了一声,带些唏嘘。剑千山也是眉头微敛,却听问归途又开了口:“事情还没完……”
山腰的白眉山庄里,滕巫山送走了所有人,又屏退了下属,这才打开了窗子。
一阵风过,黑衣蒙面的人突然就出现在了他身后。
若是剑千山在此,或许是认得出来的,这就是当日金刀镖局密道里,与他过招的人。此时这人突兀出现,倒也是吓得滕巫山一惊。
然而也只是惊讶而已。
滕巫山向这人作揖一礼:“多谢道者成全!”说着,端上来一方檀木盒子,“这就是滕除却的肝脏,约定之物,不敢有违。”
对方只是微微颔首,接过了盒子:“恭喜滕公子——不,滕家主。”
他的声音很奇特,闷而哑,像是用了什么易容的东西特意改变了声音。滕巫山已经习惯了这人是声音,此时笑意倒是灿烂:“还是要多些道者配合。当年我爹骗了他的嫂子毒杀众位前辈,却不防他嫂子自己也沾了毒粉,豁出命生下来的我大哥却有隐疾……我爹为了那长生不老的方子,硬要拆散我六弟和弟妹,只为了凑一对怨偶肝,却不想这两人日后还能暗通款曲,竟然还让大嫂有了六弟的孩子……”
所以,杀了月寒儿的,正是滕曾经自己。他根本不能人道,月寒儿此时有孕,那孩子就算是阿猫阿狗的,也不会是他的。
“不过也无所谓。”滕巫山笑了起来,十分轻松,“我爹大概也想不到,真正的怨偶是三姐和四哥啊。不过是顺水推舟提醒他三姐到了婚龄,他便自己想到了招亲……他找死,怪得了谁呢?”
因爱故生忧,因爱故生怖。滕困水发觉了胞弟杀父之事,甚至萌生了不论是谁娶了她就好的想法,却被视为对感情的背叛。
滕巫山笑得确实开怀:“好在我与道者精诚合作,借来力量通过老宅地道进了去,浑水摸鱼杀了我这几个不成器的哥哥。说来可惜的还是我那二哥,只是他明知道大哥和三姐那些事情,却也不说,非要做什么出家赎罪的无趣事情……也就怪他生得不好吧。那群江湖人有幸见识这一场绝妙表演,也是幸甚至哉!”
他对面的黑衣人,这时候微微颔首:“还有最后一事要嘱咐你,为防隔墙有耳,你且过来。”
春风得意之时,事事皆是顺耳。滕巫山心下盘算如何封了这人的口,只附耳上去听他要说什么,却冷不防腹间一阵剧痛——
“我们真正的合作者,是你六弟滕非云。说坏话记得背着人说,他就在隔壁。”
山间小路上,一阵悠悠风过。星河影又上了马,却是慢慢溜着,跟在问归途那不着急的小毛驴身后,随手的拈花拔草。
剑千山听罢了问归途讲那些江湖事,刚要说话,却见前面有人立马站在路中间。仔细一看,正是水风清。
很明显水风清不是来找他与星河影的,因为他开口第一句话就是:“那个骑毛驴的,你给我过来。”
问归途脸上是淡淡笑意,赶着小毛驴就走了过去。剑千山与星河影原地未动,终于是剑千山忍不住好奇:
“阿影,他……到底是什么人?”
星河影转头看他,眼里笑意狡黠:“什么人?我爹,村口说书先生啊!”
“阿影!”
“师兄,”星河影又是笑了起来,“明年剑门山下,千顷竹海里的荷花开了的时候,我就告诉你,如何?”
说罢,却见前方问归途向他们招了招手。于是星河影打马上去,嘴里哼着一阕苏轼词——
“凤凰山下雨初晴,水风清、晚霞明;一朵芙蕖,开过尚盈盈。何处飞来双白鹭,如有意、慕聘婷……”
剑千山愣了片刻,忽然觉得很想揍他。
凌虚剑门山下千顷竹海,摆明了全都是竹子,哪来的荷花?!
第38章 麻烦不是你躲得过的
入了秋,天气转凉,阳光却是极好。剑千山到星河影的房内扫了一眼没看见他,出门看向房顶,果然就见这小子躺在房顶上晒太阳。
就跟崎医师养的那只大花猫似得。剑千山唇边一抹笑,轻功一跃上了房。星河影却是眼睛都没睁开,抬手一指放在一旁的托盘:“师兄,喝酒么?”
剑千山拿起酒壶,自斟了一杯:“你就知道是我?”
闻言,星河影便是一翻身坐了起来:“我不仅知道是你,我还知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崎医师那边晾草药又缺人手了?”
剑千山抬手扔给他一只布包:“她倒是没说这个,只让我把这东西捎给你。”
打开,是两个小包,一包龟板,一包茯苓。星河影挠着下颌“啧”了一声:“一边说着龟苓膏不宜多吃,一边给我这么多龟甲茯苓,看来崎医师这是有事情找我啊。”
剑千山大概是嫌弃星河影那酒杯太小,索性对着壶灌了一口,这才放下了酒壶:“怎么?我见崎医师一向挺喜欢你的。”
“我都说了,她更喜欢师兄你。”星河影又将龟甲和茯苓收好,“上次那个酸枣好吃吧?她说是给我的,其实就是要给你。还有上上次那个山楂糖,我最不爱吃酸甜的东西,她塞给我就是为了让我给你的。”
山楂糖啊……的确好吃。剑千山想到这个,轻声笑了一声,放下酒壶:“看在山楂糖的份上,走吧。崎医师虽然没说,不过我路过药庐的时候的确看到她那边忙着晒草药。你拿人的手短,做师兄的也帮你一把。”
快要入秋了,那些容易受潮的东西,就要趁着这些日子的阳光好好晾晒一番。每年到了这个时候,,丹房要晾丹符,厨房大妈也急着做白菜干苹果干豆角干,凌虚剑门里不论是新入门的小徒弟还是明心长老正法长老这类的旧人,都是忙碌起来。于是药庐就成了最缺人的地方——倒不是因为剑门里人手不够,而是因为没什么人愿意到药庐去。
一丛竹木掩映着小小柴扉,篱笆外,是被青石拢住的一泓清泉。那泉水里隐约含着药味儿,虽然此间主人说这是药香,星河影却觉得这种怎么闻都苦的味道实在不能叫“香”。
他与剑千山一起,甫一进院门,抬眼就见崎医师还是照旧的模样。一身黑衣披在身上,看不出身形几何,面上没戴面纱,于是只显出那一张像是刻意毁坏的脸。整张脸上不见一点光滑平整的皮肉,活脱的海市夜叉。只是那双眼睛还极美,恰似清秋夜空的一轮明月。此时崎医师正是一个人在翻晒天麻,见到剑千山与星河影一并进来,略略颔首:
“来了?干活吧。”
不管是多大家业的门派,都得有个治病救人的大夫。刀剑无眼,恩仇难断,江湖门派总得防备着见血不见血的事情。虽然凌虚剑门是修道炼丹的门派,但是谁也保不齐这炼丹的时候手一抖练出来个什么鬼的东西,尤其还是有星河影这种往丹炉里塞硫磺硝石的货色。于是一位神医,在凌虚剑门这种地方依然是备受尊敬。
可惜这位门内唯一的大夫也是个怪人。
崎医师这一张脸,从来不用面纱一类遮掩,总能吓哭几个新入门的小弟子。再加上她性子孤僻,对人从来是冷言冷语,于是药庐就成了凌虚剑门里鬼屋一样的存在——崎医师是女人,不过估计门里也没几个人真把这位崎医师当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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