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王会造访,唯有粗茶淡饭相待,草民不胜惶恐。”阿寥莱低了低头。
虞子衿笑嘻嘻看他,其实不见半分惶恐。
哪来的惶恐?阿寥莱明明是个真正天不怕地不怕掉脑袋也不怕的白胡子老头,超凡脱俗无欲无求,故而称得上一句老神仙。
玄北摆手,“孤本备有酒菜,不过记着先生向来不许美味佳肴上桌,不好坏规矩。”
阿寥莱是个古怪人,他将山珍海味绫罗绸缎与金银珠宝统统拒之门外,热衷于亲力亲为,竭尽所能令日子简朴简朴再简朴。传闻他衣食住行皆自理,吃的还是亲自种出来的素菜与后院圈养的鸡鸭。或许恰恰如此,他能够一份返璞归真的纯然。
偏生这就委屈虞子衿了,他不讲道理,决计不肯让步于白粥咸菜的。他巴眨巴眨眼睛,乖乖巧巧地问:“那我放在地下吃可不可以啊?”
阿寥莱捋一把飘然地大胡子,拿苍老的眼珠子去看待虞子衿。
虞子衿不退不让,使劲眨眼扮可怜,两只饱满的大黑眼珠水亮亮的,拥有一种孩子气未脱似的理直气壮,叫人心里一阵阵发虚,仿佛当真哪里对不住他似的。
阿寥莱败下阵来,松了口:“大王与美人但食无妨。草民一介俗人,就不必多费珍贵佳肴了,只需一粥一菜即刻。”
“菜可不吃,先生该不会滴酒不沾吧?”
趁虞子衿欢欢喜喜跑去马车边要小厮拿出食盒,玄北斟满一杯酒推给阿寥莱,“尽数宫内宫外,竟无人能同席饮酒。恰好这顽皮小子惦记你,提议来这儿吃上一顿。于是一时兴起突然造访,打扰先生了。”
虞子衿又蹦蹦跳跳进门来,风似的一阵子晃了过去。他拆分开层层叠叠的红漆食盒子,端出一层又一层烤鸭煎鱼螃蟹汤摆上桌来。光是看上几眼,馋猫虞子衿喜不胜收,挑挑拣拣每一份全要夹几口堆在白米饭上。他却不去吃碗里的,一边下菜似的吃数十粒一小团米,一边再伸筷子去夹碗里的菜送入口中。
“贪得无厌。”玄北任由他没规没矩地胡闹,对阿寥莱摇了摇头,“先生见笑。”
“贪在小事上倒不失为一件好事。”阿寥莱晃了晃酒杯,浅浅品一口。
玄北遂不言语,也饮下一杯酒。
被批贪得无厌的虞子衿满桌子寻不到自个儿的酒杯,摊开手心问玄北:“我的呢”
玄北与阿寥莱对视一眼,彼此面上浮上点笑意。
“你的什么?”玄北故作不解。
“我也要酒。”虞子衿仍是不依不饶地讨要,“你们有,我也要有。”
“你哪里喝得来?”玄北不搭理他。
虞子衿老大不情愿地撅起嘴巴,委屈巴巴瞪着玄北,使一出以退为进。
玄北只好斟满一杯酒给他。毕竟这世上任你什么人也别想与虞子衿说道理。
他顶是横不讲理。
心满意足的虞子衿笑得宛若偷腥猫,捧着酒杯一口气灌下去,忙不迭吐吐舌头,眼冒泪花地直喊太辣太辣。
口上这么说,眼看玄北与阿寥莱有滋有味喝上两三口,他又疑心方才滋味不对,学着慢慢喝,仍是辣。
虞子衿不信邪,硬要与玄北换一杯酒喝,这几口下肚才困扰地皱起眉头,迷迷糊糊地问:“怎么这么辣喉咙?”
说着还颠来倒去钻研酒杯,仿佛错处全出在酒杯上。
玄北正要提点他两句,又见他忽然极其嘴角划开一个大大的、傻气的笑容,安安静静坐下来扒拉饭菜吃了。眉眼喜滋滋弯成半月形,眸光闪烁不定,还止不住的笑。
这下玄北与阿寥莱皆看出来了:这小子肚子浅,三两下就醉倒了。
第67章 美人呀美人真可爱
“王可是从将军府而来?”
阿寥莱打破光是其乐融融共饮酒的氛围。
玄北正瞧着虞子衿一本正经地堆瓷碗里的吃食。他执拗地将白米饭铺得平平整整,而后略去素菜,挑挑拣拣选中卖相最好的荤菜夹进里头去,活像修建盆栽似的宝贝对待摆设,非要琢磨出一个顶好看的摆放法。
他这是吃饱了没事干,平白折腾起食物来了。
玄北不去说他,反倒颇有兴趣虞子衿这幅十分认真又稚气的模样,不知怎的怪讨喜的。这时忽而听阿寥莱一语道破来处,玄北才抬起眼皮看了阿寥莱一眼。
“先生聪慧。”
他可有可无地夸一句,不显喜怒的。
“将军与大王素来亲近,又从不喜花天酒地,多处城外训兵或府邸之中。夜色已晚,将军十有八九身在府中。大王自备美酒佳肴,却退避于将军府外,想必是将军府中不同寻常。”
阿寥莱语气淡淡,“而上京城中与将军来往密切第一的,数虞清安虞丞相。”
玄北笑了笑,“先生不外乎想谈及虞清安,就不必再拐弯抹角了。”
“既然大王心中有数,草民倒不便多说了。”阿寥莱一反常态地止住了口。
玄北又去看虞子衿。
专心专意琢磨堆菜的虞子衿仿佛被灼灼目光打搅,茫茫然抬起头来,像松鼠似的机警左右看两眼,碰上玄北的眼,忽而扬起嘴角,绽放出无忧无虑地笑来。
“孤近日常想,若当年不曾介入夺位之争,将如何?”玄北心底的话不由得慢慢沉吟出来。
阿寥莱摇了摇头,面目恬淡,“当年您与都铭将军齐名并作威武将军,与数十万将士出生入死,无论于兵将中与百姓中皆享有盛名。恐怕不管是昔日太子、戈敏王爷抑或是牯夏拉王爷得位,谁也不会放任您。向来兵权胁王权,难道史上□□杀臣的例子还少?”
“何况大王您不与任何一派亲近,更不肯俯首称臣,既如此,您若非为王,便只能做新王眼中钉。成王败寇,生死一线。出生于王家,争或不争出于己,能否置身事外却不会照着心意来。”阿寥莱说完,动了动眼珠子,在半睁半闭的褶皱眼皮下滑一下,去对准玄北。
“您可是悔了?”他问:“为何而悔?”
“身在九五之尊的位置,一手掌黎民百姓生死的话说来好听,到头来谁也留不住。”
玄北垂下眼帘,晃了晃酒杯,泼出一小片水渍,“不过思量起来,孤既不是个心怀天下的善人,实际上也无真正勃勃野心,似乎白费这个王位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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