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每分每秒他都在等,等玄北重振士气、等玄北捎来书信,像一个傻子似的痴痴等待,盼望着玄北变作原来的玄北。
无情无爱的玄北;
冷酷铁血的玄北;
也是那个时不时来丞相府坐一会的玄北,但凡烦躁不安,便会宣他入宫的玄北。
自私自利参与谋反,其实时时刻刻焦急不安,渴望帝王说一句孤需要你。
哪怕骂一句狼心狗肺也好,他便会义无反顾与钴夏拉决裂,带着反叛军首的头颅与兵权回来。
虞清安从未想反,他为的是一己私欲背叛玄北背叛操守,背叛了心心念念的黎民百姓与清傲。
无话可说。
玄北残忍笑道:“虞清安,当年孤有意夺王位,得你相助。记功。今日你反,记过。那么赏你,罚你。所有你所见的忠臣,智忠愚忠;所有兵将,我军反军皆予你。”
“江山予你百姓予你,朝政予你王位予你。”
虞清安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瞳孔扩大,“大王……”
玄北侧身对伸出手,始终茫然无知的虞子衿东张西望。先看看嚷嚷着大王不可的臣,再瞧瞧闷声不语眯着眼的明哥文老头。他看了看恍惚无神的兄长与面无表情的都铭,皱皱鼻子,用软乎乎的手掌握住玄北的厚实的手掌。
“诸位。”
玄北留下一句话,“我只能祝你们——”
“万里江孤心治,千古美名万事传。”
咯噔。
他们的心齐齐咯噔一声。
朝堂如乱葬岗般沉闷,仿佛在沉重的陈述或诅咒中死去。
在玄北身边伺候了一辈子的颜诸老公公垂下松弛眼皮,厉声道:“恭——送——大——王——”
殿下宫女太监不明所以,连忙随声附和,“恭送大王!”
恭送大王恭送大王,百千人齐声动天,眼睁睁看着两双脚从面前经过,渐行渐远。
前头有马,玄北翻身上,将虞子衿抱上。一声令下,血汗宝马仰身长鸣,四蹄踏动,跑出大而无当的前殿,冲出庄严宫门,永远离开了金丝牢笼般的王宫。
虞子衿似有所觉地回头。
殷红宫墙上,不施粉黛的王后婴贞伫立。身骨瘦弱,衣袖于强劲风中翻飞,犹如摇摇欲坠的风筝。
“我们出宫了吗?”虞子衿问。
“嗯。”
“再也不会去了是吗?”
玄北又嗯了一声。
于是虞子衿用力地看一眼婴贞,把整个王宫中最深情又聪慧的女子面貌铭记于心,再也不回头。
再也不会遇到如此至柔至刚、至善至狠的婴贞了。明明选择王后之位不再爱,却在此时此刻换上寻常女子装束,不知想生死相随还是也指望过玄北带她一同走。
她对玄北情深似海,但玲珑剔透绝不纠缠。
再也不会有这样的女子了。
虞子衿想着,没有告诉玄北城墙上有人遥遥目送他走远。
不要再让任何人事物绊到玄北了吧?
婴贞必然也是如此打算,才没有出声。
自由的马欢快地跑,把繁华如旧的街市一股脑儿甩在身后,往荒凉的城郊村庄跑去。
虞子衿疑惑地问:“我们去接戈颖和卓玛拉吗?”
以防万一,二人半月前提早出宫,此时似乎在别处等着他们。
玄北摇头,“去告别阿寥莱。”
虞子衿含糊哦了一声,到了竹屋立即迫不及待地跳下去。推开门却不见人。
“白胡子!”
虞子衿一边将小小屋子翻个底朝天一边叫喊:“白胡子出来!”
不见其人。
“白胡子去哪里了呀?”虞子衿撅着嘴,发觉玄北一动不动站在木桌前。
他们曾在此把酒言欢。
“我们要等他吗?”虞子衿有点舍不得这个古里古怪的老头,苦苦思索如何告别。
玄北淡淡笑道:“不用。”
“不等?我们不和他告别啦?”虞子衿歪头。
“他走了。”
玄北注视着前方,阿寥莱之妻的牌位不翼而飞。
六月时节,他问:若有一日新王替旧王,先生将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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