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云书追问:“那白天他们在哪里?”
“好像……好像是宿在城南的一座破庙里吧。”
傅云书连声道谢,“多谢大哥!在下感激不尽。”
一桌人都朝他拱手道:“早日找回小弟啊!”
“多谢各位!”傅云书连连拱手, 一瞬也不敢耽搁,抬脚就朝门外跑去, 可怜寇落苼才扒拉了没几口饭, 只得匆忙跟上,好在他有先见之明, 特意点了盘馒头,赶紧抓起两个揣进怀里,一边跑一边调笑道:“县主大人学坏了啊,怎么睁眼说瞎话呢。”
傅云书一本正经地道:“我是去找杨叶,他也算是我小弟,不算骗人。”
寇落苼亦正色道:“茗县出入人口虽多,但一下子来十多个,里头还有这么多残疾的小孩子,不可能不引人注目,假扮成穷苦戏班倒是个不错的选择,他们说的那个戏班,我看多半就是那个采生折割团伙。”
傅云书道:“我们先行查探一番,若能确定,便去找茗县县令关彻,让他去抓人。”
静默片刻,寇落苼问:“关彻此人如何?”
傅云书摇摇头,“未曾接触过。”
茗县县城不大,晌午时分街上行人稀少,两人策马一路疾驰,很快便来到城南,远远地就看见一座破落庙宇。经过云间寺一事,傅云书如今一见了和尚庙就心底发憷,赶忙勒马停下,扭头去看寇落苼,“寇兄……”
“咱们先把马藏起来,悄悄过去看。”寇落苼道。
傅云书点点头,忽地浑身一哆嗦,小声地说:“寇兄,我怎么记得……上回云间寺那次,我们好像也是这样做的……”
云间寺成了傅云书的梦魇,有时两人晚上安稳睡着,小县令就会浑身颤抖不住地说“你别过来”,一定要寇落苼死死将他抱住温声安慰好一会儿才恢复平静,思及此处,寇落苼心底蓦地一酸,转身将傅云书拥入怀中,道:“别怕,我再也不会留下你一个人。”
傅云书“嗯”了一声靠在寇落苼身上,两人一时忘记了其他,安静地相拥。直到破庙里走出了一个人,傅云书余光瞥见,立时从寇落苼身上离开,闪电般窜进跟前的灌木丛里,探出半个脑袋警惕地盯着,像只捕猎的猫。寇落苼看得好笑,抱着胳膊倚在一棵大树后头,看着破庙中出来的那个人,也看着眼前的傅云书。
破庙里走出来的那人显然没察觉自己已经被盯上了,走到墙角,吹着小曲儿大大方方地掏出鸟来,怼着老墙皮痛痛快快地来了一泡,再抖了抖,收鸟回笼,转过身正要走回破庙里时,又有一人从庙里走了出来,手里还提溜着一个黑乎乎的小孩子,扔垃圾一般往他面前一丢,道:“他也要尿尿,你看着点。”
那人点头哈腰地连声说是,待拎着小孩儿的人转身进去之后又立时换了一副面孔,厌恶地朝地上啐了一口,恨声道:“你他娘的算个什么东西!”扭头看见那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小孩儿,立时将火气发泄在他身上,抬脚一踹,“要你尿就尿,看着老子干什么?再看就把你那玩意儿也割下来,叫你残废得更彻底一点!”
小孩儿浑身一抖,立即开始解裤腰带,可越急却越解不开,裤头松松地卡在胯上,单手怎么也扯不下去,那人嘴里骂骂咧咧着又抬起一脚踹去,这回直接将那孩子踹得撞上了墙,小孩儿连大声惨叫也不敢,只发出一声极轻的呜咽,再浑身一抖,直接尿了裤子。
傅云书这才看清,那个孩子竟然只有一条胳膊。
在那人大声的嘲笑与咒骂声中,孩子用仅剩的一条胳膊勉力撑着墙爬起来,缩着脑袋愣在原地一动不敢动。只是动嘴尤嫌不足,那人又抬起脚,对着小孩儿的脑袋就是一阵猛踹,一脚狠过一脚,傅云书终于按捺不住,正要从藏身处冲出去时,先前拎着小孩儿那人又从庙里出来了,打着哈欠没好气地说:“发什么羊癫疯呢?要打要骂都滚远点,别吵着爷爷们睡觉!”
那人立即收回脚,谄媚地笑道:“对不住哥,打扰到你们睡觉了。都怪这瓜娃子,尿个尿连裤子都不会脱,全尿裤裆,可把我恶心坏了。”
像是隔了老远就闻见了浓郁的尿骚味一般,他连忙捏住鼻子,往后一跳,再连连摆手道:“等他晾干了再把人带进来!”
傅云书悄悄扭头,对着寇落苼小声道:“寇兄,要不然我们……”
他话虽未说完,寇落苼却已领悟,摇头道:“我们尚不清楚庙中情况如何,若贸然出手,激怒了他们,狗急跳墙,伤害到其他无辜的孩子就不妙了。”顿了顿,又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查探一番。”说完就要起身,却被傅云书一把拉住,小县令一张小白脸急得通红,瞪着寇落苼气鼓鼓地道:“刚才还说再也不会留下我一个人呢,扭头就忘了?!”
寇落苼尴尬地笑笑,“我这不是怕你跟着进去有危险。这破庙较之云间寺小了不少,你若遇到危险了便大喊,我肯定能听见。”
傅云书不答应也不拒绝,就冷着一张脸淡淡地看着他。
两人对视片刻,寇落苼举手妥协,“好了,我们一起去。”
破庙的院墙甚矮,这回甚至不用寇落苼帮忙,傅云书自觉踮起脚用力一跳双手就攀上了墙顶,他正呲牙咧嘴地试图爬到墙头,就听见寇落苼的声音轻轻地传来,“小点声,他们在睡觉,别闹醒了他们。”傅云书抬头一看,愕然发现寇落苼早已先他好几步蹲在墙头上,以一棵树的树冠做遮掩,悄然望向院子里头。
傅云书忙问:“那些孩子们呢?”
寇落苼道:“这破庙只剩下半拉房顶,拍花子们都在屋顶下睡觉,小孩儿们被栓在院子里。”
傅云书眉头一跳,“栓?”
“……对。”寇落苼面无表情地望着院子里顶着烈日暴晒的残疾的孩子们。
真的是栓。脖子上捆了根麻绳,麻绳的另一头系在院中的树干上,七八个小孩儿,正是幼苗一般脆弱而鲜活的年纪,或许曾经也是别人的宝贝疙瘩心头肉,如今却像条狗一样,被栓在树下。
“那……那……”傅云书心中大急,手上陡然生力,终于支撑起身体,脑袋堪堪从墙头探出,竭力向院子里望去。
“没有看见杨叶。”寇落苼自然知道他想问的是什么,看小县令坚持得辛苦,拎起他的后领把人轻轻一提,拎到自己身边放好。傅云书一个激灵,扒拉着墙头坐稳了,迫不及待地朝院子里看去,结果失望地发现,院子里的几个全是没多大的、干瘪瘪的小孩子,杨叶那么大的个子,显然是没法藏在这堆孩子里头的。失望之余,傅云书定了定心神,仔细观察,发现那几个孩子大多残缺的是四肢,倒没有再发现像莲子那样的“人羊”,但看着一群残疾的孩子神情麻木,如待宰的兽一般蹲在树下,傅云书还是忍不住心头酸楚。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情,他们如今只有两人,即便寇落苼武艺高强,也难以同时控制住数个成年男子,若稍有差池,混乱中最后反倒可能连累了这些本就可怜的小孩子,思来想去,还是应当悄然退下,去找茗县县令关彻,让他将这帮拍花子一网打尽才是。
想到这里,傅云书悄悄拉了下寇落苼的衣袖,正要说些什么,寇落苼却忽然伸出一根食指抵在他唇间,“嘘。”他示意地朝门的方向看了一眼,傅云书也顺着看过去,发现之前那个在院外撒尿的男人拎着那个孩子走了进来。
那个孩子显然倒了大霉,本就脏兮兮的小脸上又平添许多青紫色彩,看得傅云书拳头攥紧,他自己却眼神空洞,仿佛无知无觉,连一滴眼泪也无,木木呆呆地任由那个男人扯来一条麻绳套上自己的脖颈,狗一样地牵到树下,和其他孩子栓在一起。
男人将麻绳紧紧栓好,大步走到破庙仅剩的半拉屋顶外,却在屋檐踌躇犹豫,纠结了半晌,还是没勇气跟其他拍花子躺一块地上睡,只能绕着来回走了好多圈,最后蹲在一个人身边,伸出手指戳了戳他。
他戳的那个人躺的地方十分隐蔽,又有树枝遮掩,若非他走过去,寇落苼同傅云书还真不一定能注意到,但只这遥遥一眼,两人就立时认出了那个人。
杨叶!
第94章 采生门(十七)
寇落苼心中一惊, 第一个念头竟是死死地拉住傅云书, 免得他一时冲动直接跳下去跟人贴身肉搏,谁知掌心小县令的手冷冷静静, 既无颤抖也无流汗, 他抬头看去, 傅云书面色如常,淡漠得像是在看一出无趣的戏文。
他越是如此, 寇落苼反倒越是担忧, 忍不住晃了晃他的手,低声询问:“浥尘?”
“我一向是不大赞成对嫌犯动用大刑的, ”傅云书忽然淡淡地道, 他说话声音很轻, 加之此时忽而起风,寇落苼只能隐约听见他的声音随风而来,“只觉即便他们不仁,我辈也不该不义, 否则又与他们何异?而事到临头才明白, 对畜牲,不需要讲仁义。”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一个一个往外蹦出来的, “即便将天下所有的酷刑在这几头畜牲身上轮流施加一遍,也难解我心头之恨。”
寇落苼也不知该说什么, 将握着傅云书的手紧了紧, 幽幽地一声叹息。他的目光静静地落在杨叶身上,毕竟太远, 只能看清一个轮廓,尚不能知晓这个鲜活少年身上究竟被肆虐怎样一番光景,但看他此刻只能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像一具死尸。
傅云书冷冷地道:“我们走吧。”
寇落苼一时竟不能明他的意思,“……去哪儿?”
“去茗县县衙。”傅云书道:“找关彻。”
两人悄悄地来,又悄悄地走,连一片树叶也未曾惊动。那个男人不敢跟其他人睡在一块,又百般无聊,只得蹲在屋檐下,一下又一下地戳着这个半死不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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