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添眉头一蹙,旋即又松开,温声道:“好好好,傅大人拼死得来的消息,本侯自当相信。你现在休养要紧,先不要想这些烦心事了。对了,你可派人去下属镇子上请了个大夫过来?”
傅云书问:“沈珣?”
陆添道:“好似是叫这个名字,看他怪年轻的,医术行不行啊?若是不行,本侯这就命人将江北府最好的大夫给你请来。”
“多谢侯爷好意,不必了,沈珣大夫我认识,年纪虽轻医术却精湛,治我这点小伤足矣。”傅云书双手撑着床板,竭力支起上半身,赵辞疾忙上前将他扶住,傅云书道:“既然他来了,劳烦送我回去,我想见他。”
第106章 采生门(二十九)
沈珣还不知道赵四的死讯, 他见到傅云书时, 左腿虽一瘸一拐的,面上却仍带着乐呵呵的笑, 朝傅云书拱了拱手, 道:“好久不见, 傅大人,你怎的被弄成了这副模样?”
傅云书扶着椅子缓缓坐下, 淡声道:“说来话长, 你先替我看看这个方子?”他从袖中摸出一张纸条,轻轻一抖展开, 送到沈珣面前, “我被人在胸口捅了一刀, 不过好在并未伤及要害,据说是休养一段时日就好了。”
沈珣接过方子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又将方子递了回去,道:“都是些调理气血、温和进补的药材, 没什么不妥, 更何况……”他顿了顿,似是踌躇了一瞬, 还是道:“更何况直接在药方动手脚太过明显,不如趁抓药、煎药的时候再下手, 愈加隐蔽。”他抬起眼, 有些小心地看向傅云书,试探着问:“大人, 县衙中是否出了些事?”
傅云书垂下眼帘,默然不语。
沈珣道:“这等话草民本无资格开口询问,但大人既然特意召了草民来,有些话,草民还是得问上一问……敢问大人,先前为大人医治的是哪位大夫?”
傅云书道:“邵大夫。”
沈珣道:“邵大夫我认得的,医术精湛,为人也好。”
傅云书颔首,道:“我知道。”
但是如今他的信任已被消耗得所剩无几,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只能万般谨慎。
沈珣问:“大人特意找我过来就是我为了看药方?”
“确实还有另一桩更要紧的事。”傅云书轻轻地道。
“什么?”沈珣问。
面对沈珣平静而关切的眼神,傅云书竟一时语塞,喉中如堵棉絮,半晌出不了声。两人沉默相对许久,沈珣忽然眼瞳微微震颤,他淡淡地笑问:“是否与赵四有关?”他抬起手,似是有些苦恼地揉了揉眉心,“那个二愣子,蹲在大牢里还不让人省心,大人,他又惹什么事了?”
“沈珣,”傅云书深吸一口气,强作平静地道:“我要同你说的事确实与赵四相关,但并非是他惹事。”顿了顿,傅云书叹道:“他再也惹不了事了。”
沈珣面上仍旧挂着笑,道:“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傅云书有些不敢直视他的目光,微微侧过脸,道:“我相信你听得懂我的意思。“顿了顿,他又道:“他的尸首现在还躺在停尸房里,等过些日子案子一结,就要焚毁,或者是我破不了案子,就上移刑部,趁现在,你若想见他最后一面,我便带你去,只是他因中毒而死,模样不是很好看,你做好心理准备。”
沉默如戈壁滩上的风暴,悄无声息地突然而至,瞬间方圆数里都陷入可怖的死寂。而在这死一样的寂静中,沈珣终于幽幽开口,“多谢大人好意,我又不是没见过赵四,这回便不去了。”
傅云书诧异地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沈珣。
沈珣摆摆手,转身朝外走去,“我等他回来,再见也不迟。”
“沈珣!你站住!”傅云书大喝。
沈珣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
傅云书喝道:“难道你忍心看着他枉死九泉,尸体不明不白地就被烧成灰烬吗?你怎么等?等什么?等到时候捧着只骨灰坛子坐在坟头哭吗?!”
沈珣蓦地停住不动了。
这样大声叫唤,叫得傅云书胸腔一阵火烧似的剧烈疼痛,他几乎站不稳,身子前后晃了两下,赶紧扶着椅背才勉强站定,喘着粗气道:“赵宣甫死得可疑。他与同他住一间牢房的一个拍花子一块儿被毒死了,我怀疑是有人想杀人灭口。”
但究竟是想杀哪个人?封谁的口?
寇落苼曾怀疑投毒之人真正想杀的其实是赵四,他虽称是自己一时胡言,但事后傅云书细思,未必没有这个可能。
但赵四已死,所涉之事也许只有最亲近的沈珣知道。
傅云书问:“赵四有没有对你说过他所知道一些隐秘的事?”
沈珣怔愣地站在原地,一动未动,寂静无言,也不知有没有把傅云书的话听进去。傅云书靠着椅背休息了片刻,觉得好受些了,便捂着胸口慢吞吞地走过来,拍了下沈珣的肩膀,“沈大夫。”
“他在哪里?”沈珣哑声道:“我想见他。”
傅云书带着沈珣来到停尸房,经过移尸一案,如今又出了一桩大案子,停尸房已成了九合县的保护重点,里里外外围满了衙役,见了傅云书,齐齐行礼,“见过傅大人!”
“你们在外面守着,”傅云书道:“我和沈大夫进去看看。”
正值酷暑时分,纵使停尸房背靠乱葬岗,阴气逼人,但尸体停放数日,也已有些腐烂,推开停尸房的门,轰然便有恶臭袭来,傅云书虽有心理准备,但也还是被呛得咳嗽两声,捂着鼻子硬着头皮才继续往前走。沈珣却好似失了嗅觉一般,面色平静,一步一步地走到赵四面前。
傅云书虽曾想过请人帮赵四稍事料理遗容,但思及此案毕竟未破,还是让他保持了原样,因此此刻赵四的模样堪称狰狞可怖。沈珣却似浑然不觉,走到赵四跟前,轻轻戳了下他的脸,忽然笑了,他的笑声低低回响在死寂的停尸房,听得人毛骨悚然。
傅云书道:“沈大夫……”
沈珣道:“这不是赵宣甫。”
傅云书一愣,随即道:“不可能!虽已过去数日,尸身略有变化,但赵四刚死时我就见过他,确实是这副模样,而且停尸房一直严密把守,绝无可能再有人把尸体掉包!”
“这不是赵宣甫。”沈珣却好似没听见傅云书的话似的,低低地道:“这只是一具躯壳罢了,从前不过装了他的魂儿,如今他的魂走了,这具躯壳,也不过就是一块会烂会臭的死肉罢了。”
傅云书哑然无言。
沈珣仔仔细细地盯了几眼,摇了摇头,又道:“这不是赵宣甫。”他站起身就要往外走,傅云书正要拦下他,“沈大夫……”沈珣忽然整个人晃了晃,然后一头栽倒在地。
傅云书:“沈珣!”
医者不能自医,傅云书只好把沈珣带回府中,又将邵大夫请来替他诊治。邵大夫把了会儿脉,捻着胡子道:“大人放心,沈大夫只是一时伤心过度,气血上涌所致,歇会儿就好了,倒是大人你,这几日切记不可操劳过度。”
傅云书道:“我今日倒并未如何操劳,只是劳烦邵大夫您了。”
“只是尽分内之事罢了。”邵大夫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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