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了张铁柱回到县衙,另外两个衙役已战战兢兢地等在堂中,见了张铁柱,双双面露异色。其中一个用手肘撞了下张铁柱,低声道:“老张,你没事了?你昨儿个突然抽了什么羊癫疯啊?”
张铁柱歪了他一眼,又看看公堂之上,示意地咳嗽了两声,并不答话。
那衙役显然是没明白他的暗示,正要追问,傅云书的声音忽然幽幽地传来,“王土根,你想问张铁柱些什么话?不如说出来,咱们一块帮你参谋参谋。”
“没……”王土根哆嗦了两下,缩着脑袋,“小的没什么想问的。”
“你没什么想问的,”傅云书道:“本县可有问题想问你。”左手手指在案上一下一下扣着,忽然一顿,他说:“昨天张铁柱发生了什么事?”
王土根扭头看了眼张铁柱,结结巴巴地说:“回禀大人,老张……老张他在屙屎的时候晕……晕倒了……”
傅云书问:“为何晕倒?”
王土根连忙摇头,“小人不知道啊!小人刚正想问他来着呢!”扭头就问张铁柱,“老张,大人问你呢,你咋就会晕倒啊?屙屎屙得没力气了?”
张铁柱狠狠瞪了他一眼,并不说话。
傅云书又问另一个衙役,“杨叶,你昨天也在,你看到了什么?”
“回禀大人,”杨叶恭恭敬敬地道:“我同张铁柱并王土根一并巡夜,经过后街巡至停尸房时,张铁柱忽然说自己腹中疼痛难忍,恰好停尸房后面荒无人烟、杂草丛生,他便跑去那里如厕,我和王土根就在原地等他,谁知久候不至,我们过去找他,就看见张铁柱倒在草地上不省人事,我和王土根就连忙把他抬回了家中。”
与王土根、张铁柱两个大老粗不同,杨叶是个年轻小伙,生得唇红齿白,颇有几分颜色,听说还上过几年私塾,说起话来条理清晰,傅云书冲他点一点头,又问:“停尸房后头是个什么地方?”
公堂顿时静谧一片。
傅云书冷声问:“难道没有人知道吗?”
“回禀县令大人,”过了片刻,赵辞疾拱手道:“停尸房后头,是乱葬岗。”
傅云书蓦地一怔,一旁站着的寇落苼反倒笑了,道:“张铁柱,胆子倒是不小。”
张铁柱“嘿嘿嘿”地干笑着挠了挠头,“小的以前不信这些神神鬼鬼的玩意儿,可……可……可昨晚毕竟是亲眼所见……”
“即便亲眼所见,也并非一定眼见为实。”傅云书忽然道,他定定地望着底下三人,道:“你们遇到的事我大概已经明了,若无其他要事,可自行离去,只一件,”他嘴唇微微抿紧,一字一顿地道:“此案扑朔迷离,在水落石出之前,未免谣言四起惹来百姓慌乱,你们多余的字,一个都不准往外说,明白了?”
三个衙役皆忙不迭地连声道:“明白了。”
待三人离去后,公堂上再度安静下来。寇落苼悄然抬眼望向站在另一侧的赵辞疾,见他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忽然问:“赵县丞。”
赵辞疾扭头看过来,道:“寇先生有何事?”
“没什么,”寇落苼咧嘴笑笑,道:“就是想问问赵县丞,停尸房后头那个乱葬岗……是个什么地方?”
像是听到什么古怪的问题,赵辞疾的两道浓粗的剑眉蓦地皱起,就连傅云书望向寇落苼的目光里都带了点迷惑,他说:“寇兄,虽说各地都略有不同,但这乱葬岗么,多半是……”
“只是一个草草掩埋无名尸体的地方。”赵辞疾颔首道。
寇落苼笑了,“移尸自行前往乱葬岗,莫不是打算自觉将自己埋了?”
他这笑话说得如同一块老香干,嚼在嘴里,既干瘪又无味,赵辞疾丝毫不给面子,嘴角都没扯一下,傅云书倒是微微一笑,说:“若真如此,反倒麻烦了我们,还要特意去将那乱葬岗挖一遍。”
赵辞疾道:“大人,世上何来鬼神?都是那些市井小民以讹传讹。张铁柱只匆匆看过沈珣之尸一眼,当晚夜色深沉,他将前来寻他的王土根、杨叶看成了沈珣,自己吓自己也未可知。若真因此挖掘乱葬岗,费时费力不说,只怕坊间又要流言四起。”
“赵县丞无需焦急,本县不过随口一说。”傅云书左手撑额,幽幽地叹了口气,“只是无论挖与不挖,这上下两张嘴皮子一碰便能造谣的事,不是我一句话就能止住的,官府能做的,唯有尽快破案而已。”
傅云书所言不假,流言蜚语如同春日江边柳絮一般,随风散入千万家,自中午至傍晚,不过半日光景,街头巷尾里谈论的皆是这桩移尸诡案。傅云书换了便服,和寇落苼一块出去吃馄饨,他俩已经是馄饨摊的熟面孔,刚一落座,老板便挨挨蹭蹭地凑过来,瞅了瞅四周,压低声音道:“两位小哥,近来出门可得当心着些。”
寇落苼问:“怎么了?”
老板煞有其事地道:“咱们这儿最近呐,闹鬼!”
与傅云书对视一眼,寇落苼勾唇笑道:“九合县光闹土匪还不够,居然还冒出只鬼来?是什么鬼,竟比土匪还凶?”
“你别不信,”老板“啧”了一声,说:“这鬼不是谁瞎说闹着玩的,真有人看见了!有名有姓的,说生前是菩提镇那边的一个大夫,被人害死了,死不瞑目,化成厉鬼要去寻替代!昨儿个夜里就有条汉子被吸走了魂魄,好在有位高人出现,赶在魂魄散尽之前将人抢了回来,这才安然无恙!但又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运气,那厉鬼没找着替代,肯定还要再来,你们这样年轻气盛的小年轻,可得当心点!”恰好此时馄饨煮好,老板一边给他们盛馄饨一边叮嘱:“要当心!”
“好好好,”寇落苼忙不迭地点头笑道:“多谢老板提醒,我们晓得了。”
勺子沉入汤碗,发出“叮”的一声脆响,傅云书看着寇落苼道:“想不到寇兄竟是位高深莫测的‘高人’,失敬失敬。”
寇落苼说:“好在他们只传是位不知名的高人,没指名道姓地说是县衙里那位寇师爷,否则我只怕连县衙都待不住,要被他们抬去做法了。”
傅云书轻轻地笑,道:“若你做一场法事,能让真相水落石出,我倒要好生谢你。”
“谢我?”寇落苼捏着勺子的手忽地一顿,挑起眉,斜睨着傅云书,问:“敢问县主,若我真查出了真相,县主会如何谢我?”
傅云书静静地望着寇落苼,反问:“你想我如何谢你?”
两人无声地对视着,清风掠过树梢,带起沙沙声响,寇落苼移开视线,低下头,勺子在清汤中缓慢地搅动着,片刻,他道:“我一时竟想不出……又或者,等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刻,我就能想到了。”
傅云书问:“你有头绪了?”
寇落苼道:“被缢死的那具尸体虽然重要,但一时半刻还查不出他的身份,不如暂且搁置,先查别的。”
傅云书问:“寇兄打算先查什么?”
“若没有出现这样那样的差池,按照我们在菩提镇目睹的那起案件经过,傅兄原本是打算怎样处理的?”寇落苼问。
傅云书不假思索地说:“赵宣甫杀害沈珣一事确凿无疑,存疑之处只在沈珣给赵宣甫开的那副药方是否有误,若真有误,便是沈珣有错在先,应对赵宣甫从轻处置。”
寇落苼问:“那药方是否有误呢?”
傅云书一怔,过了一会儿才说:“现在查这个……要紧吗?”
寇落苼道:“诸多疑云皆因这一副药方而起,如何不要紧?”
沉默片刻,傅云书“腾”地站起身就要走,“我明白了,我现在就去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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