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对头的傅云书没接话,小小的厨房里一时寂静。寇落苼将嘴里的一口面咽下,忽然抬起头看傅云书,却发现傅云书也在看他。
两人目光相接,谁都没有避让,对视片刻,傅云书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寇兄为何年幼便流落江湖?可……可是家中出了变故?”
恰好此时外头一道闪电劈落,惨白的光打在寇落苼脸上,衬得他的面色显出诡异的平静。寇落苼喝了一口面汤,淡淡地说:“父母都因故去世了,家业散尽,没有旁的亲人愿意收留我,只能如此。”
“对不住。”傅云书自觉揭了人家的伤疤,局促地低下头。
“没事,”寇落苼反而笑道:“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我也不是十岁小孩,一提伤心事就要嗷嗷大哭,没什么不可以讲的。”
傅云书同情地看着他,恳切地说:“寇兄那些年一定过得很辛苦吧?”
“辛不辛苦的,到底已经熬过去了。我只盼日后能过得舒坦些。”寇落苼说着,瞥见傅云书内疚且同情的目光,心里忽然一动,生出几缕恶念,缓缓开口幽声道:“但这日后到底能不能过得好,我可得指望傅兄了。”
霹雳闪过,轰隆雷响即至,沉闷的雷声仿佛打在耳边,激得傅云书心中忽然生出豪情万丈,斩钉截铁地道:“莫要担心,落苼,我绝不会辜负你!”
寇落苼冁然而笑。
伺候完小县令吃喝,寇落苼还得负责把人送到房门口,望着小县令漆黑暗夜中依然清晰可见的通红的脸,不徐不疾地说:“傅兄好生休息,在下先行告退。”
小县令含糊地“嗯”了一声,并未多言,跨进门槛反手将门关上。寇落苼朝自己房间的方向走去,在走到拐角时轻轻一跃,翻身上了屋顶,在黑夜中踩着瓦片,一路悄无声息地返回傅云书的屋顶,揭开一片瓦片,小县令的身影再度跃然眼前。
傅云书解开衣带,将外衫剥下,随手甩在屏风上,又开始解中衣的系带,一边解,一边朝着浴桶走去。寇落苼晓得傅云书是个爱干净的,出门前特意叮嘱了刘管家,在回来时傅云书房内必须有热水,刘管家看上去缩头缩脑胆小怕事的样子,这事儿倒办的不错。寇落苼虽是土匪,且是头子,但也不愿这样沾傅云书的便宜,哑然一笑,仰面躺在屋顶上。
不一会儿,底下便传来隐约水声。寇落苼闭目养神,漆黑一片的眼前却显出傅云书的轮廓,半身浸在水里,只露出白皙的脖颈与胸膛,面颊上的水珠缓缓滚落,拂过锁骨与腰腹,直落入清澈的水中。
只不过是遐想,寇落苼已觉心跳如鼓难以抑制,喉结滚动,吞下一口唾沫,他深吸一口气,眼珠子转动,暗道自己本就是个土匪,何苦装成正人君子压抑自己?想看便看了,谁都不会少一块肉,这样假正经,实在虚伪得很。这么一想,道德的枷锁顿时解开,寇落苼一个翻身,趴在那处空缺上,心安理得地看起来。
他挑得实在是个好位置,正对着房中那只大浴桶,目光下移时,傅云书恰好解开了最后的裤腰带,抬脚跨进浴桶。画面与寇落苼想象得一样,却又更加绮丽,更加旖旎,如东风过处,百花盛开,一片风光独好。
小县令缓缓在浴桶里坐下,温水没过小腹、腰际、胸膛、脖颈,直至将他半张脸也淹没,水面上冒出一个个泡泡。
好景总是不长。
寇落苼遗憾地叹了口气。
傅云书坐在水里吐着泡泡,希望自己羞窘与尴尬连同这泡泡一起破灭消失。他几乎不敢回想方才的事,自己脱口而出的话却如魔音绕耳,反反复复回响着“落苼,我绝不会辜负你!”
他虽然什么都没说,心里一定笑死了。傅云书这么想着,面上绯红愈加,连温水也不能缓解分毫,于是又有些埋怨地想,他说什么不好,非要扯这些!握手成拳,恨恨地一砸水面,道:“寇落苼!”
趴在屋顶正偷看得起劲儿的寇落苼以为自己被发现了,身子一歪,险些跌下去。慌忙扒拉住屋檐,稳住身形又仔细听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小县令这是在想自己,这才松了口气,片刻,又后知后觉地笑起来。
傅云书无心泡澡,匆匆浸了一会儿,就起身跨出浴桶,拿了块浴巾擦干,然后披上睡衣,朝自己的床榻走了两步,忽然若有所感,抬起头朝屋顶望去。
空空荡荡的房梁与完好无损的黑瓦,除此之外,并无其他。
傅云书随意扫了一眼,见无异常,也不多想,拂灭床旁灯火,钻进了床帐之中。
第19章 移尸(十)
悦来客栈的门大半夜被人敲响,敲门声三长三短,正是群鹰寨的暗号。小二“哧溜”起身,窜到门口开了道门缝,往外一瞅,是个清俊斯文、书生气十足的年轻人,立即把门打开,将人请进来,问:“寨主,您怎么大半夜的过来了?可是有什么急事?”
寇落苼慢悠悠地说:“急倒也没有特别急,只是这事儿适合在晚上办。”随即递给小二若有深意的一眼。
小二呆呆地愣了一会儿,忽然往后弹出三尺远,双手紧紧地抱着胳膊,惶恐地看着寇落苼,“寨……寨……寨主,您英俊潇洒雄姿勃发,想找什么样的美人不简单?小的貌若无盐,也不会什么稀奇的花样,实在配不上您!这样吧,小的立即为您跑腿去婠婠楼,去将那头牌姑娘翠莺儿请来,您一定欢喜!”
寇落苼僵在原地,边听边磨牙,终于还是没能忍住,大步上前甩了小二一巴掌,道:“你他妈一颗猪脑子里整天想些什么花里胡哨的玩意儿?老子来找你是出去干活,不是泻火!赶紧带上铲子,跟我一块去乱葬岗!”
小二被这一巴掌甩得眼冒金星,但好歹是悟出了自己贞操得保,喜不自胜,捂着脸赔笑道:“是是是,是小的太笨,没能明白寨主的意思,我这就去拿上铲子跟着寨主一块去乱葬岗……等下?!”小二终于回过神来,不可置信地看着寇落苼,结结巴巴地说:“寨……寨……寨主,咱们这深更半夜的,去……去乱葬岗干啥呀?”
寇落苼道:“挖尸。”
老大之命,不得不从,即便小二心里一千个一万个不情愿,还是扛着两把锄头哆哆嗦嗦地跟着寇落苼上路了。
九合县彻夜有衙役巡视,最近刚出了件命案,停尸房、乱葬岗那块地方又恰巧是个事发地,巡视必定更加严格,寇落苼算准了时间,待他们到达时恰好有一组衙役巡视过,乱葬岗无人,可以行事,但下一组衙役很快又过来,因此要分秒必争。
寇落苼一言不发地在前头大步走,小二扛着锄头气喘吁吁地在后头追,一想到等会儿要在乱葬岗那倒霉地儿挖坟,浑身汗毛倒立,有茬没茬地找话跟寇落苼聊天,试图缓解心中的紧张,“寨主,您是不是发冷啊?要不小的脱件衣服给您披着……您放心,绝对是干净的,我一个半月前刚洗过!”
寇落苼嘴角一抽,冷冷地道:“我暖得很,你衣服还是自己留着吧。”
“不对啊,”小二道:“您刚摸我脸那一巴掌,手可凉得很,怕不是生病了吧?让小的替您摸摸。”
“滚一边去,爷好得很!”拍开小二试图伸到自己额头上的手,寇落苼没好气地道:“ 我出来的时候在冷水里泡了许久而已。”
小二诧异地问:“您好好的怎么还泡上冷水了呢?”
寇落苼幽幽地道:“自作孽,不可活。”某些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画面又有翻涌之势,寇落苼连忙深吸一口气,努力移开思绪,任小二在后头大呼小叫,都一言不发。
待两人来到乱葬岗山脚下,小二已喘得直不起腰,若不是寇落苼在前头只怕当场就要瘫倒,寇落苼也不理他,径直走到先前傅云书藏身的那处草丛里,蹲下身伸出手细细摸索了许久,从草丛里拎出根细红绳子出来,而红绳上还吊了枚玉佩。
小二看见这一幕,还以为是寇落苼在乱葬岗发现了一处宝藏,力气顿生,风似的窜到他身边,摸了把玉佩,皱起眉,啧啧道:“寨主,这玉佩质地很一般,不咋值钱呐。”
“我知道。”寇落苼淡淡地道,将玉佩收进袖中,一指那块地,道:“将此处掘开。”
他先前下山时,无意中瞥见这枚玉佩掉在草丛内,心里便一直惦记着,唯恐傅云书也同他一样惦记着此处,非要等他睡下了才肯出来一探究竟,谁知竟平白浪费了自己许多时间。还好还好,总算没有人抢先下手。
因怕挖掘痕迹被人发现,寇落苼只叫小二对准了玉佩掉的那一个点挖了一个小坑,谁知掘了许久,除了石头杂草根再无其他,小二抹了一额头的汗,喘着气问:“寨主,您究竟想挖些什么呀?难不成乱葬岗这地儿,还有人能烧出舍利子不成?”
寇落苼亦是十分诧异,望着那漆黑深幽的小坑喃喃道:“难不成是我猜错了?他的尸体不在这里?”从袖中掏出那枚玉佩,左右看了许久,“这应该就是沈珣的玉佩才对啊……”那晚送傅云书就医,沈珣的衣着随意,衣襟敞开,胸前吊着一枚玉佩,寇落苼当时心急如焚,随意一瞥,并未在意,直到先前看到掉在草丛里的玉佩,又联想到张铁柱就是在此处看见了已死的沈珣,便怀疑有人将沈珣的尸体埋在了这里。
只是眼下看来并不是这样。
“也罢,”对上小二恳切的目光,寇落苼无奈地道:“将那个坑填回去吧,填好一点,别叫人看出来。”
小二以为他要收手了,兴高采烈地应了一声,又听寇落苼淡淡地说:“等这里填好了,咱们再去山顶上挖挖看,看能不能挖出些更刺激的东西来。”
小二双腿发软,立即就想给寇落苼跪下,抱住他的大腿哭喊寨主咱们回去睡觉吧,但寇落苼一脸淡漠,郎心似铁,小二只好抽着鼻子将土填回去,正要跟着上山,远处忽然传来了脚步声,原本微弱的动静,在这片死寂的天地中,显得无比响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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