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德转过身,见了傅云书,躬身行礼,“老朽孔德,见过傅大人。”
他是有举人,有功名在身,不必行跪拜礼,傅云书也怕这颤颤巍巍的老头儿一跪下去就起不来,并不计较,嘴角弯起客套的笑,道:“孔员外怎的知道我是谁?曾经见过本县?”
“员外一词不敢当,老朽只是耳闻,说新上任的县令傅大人,是个刚正不阿、年轻有为的俊后生,方才一见傅大人,立时便明白了传闻实在不假,大人英姿卓绝,老朽久仰。”孔德道。
寇落苼心道这老头儿看着行将就木的,嘴皮子倒利索,拍得一手好马屁。眼珠子一转,与傅云书对视一眼,踏前一步,做足了狗腿子的样,歪嘴笑道:“孔员外,可知我们家大人为何传你前来?”
孔德瞪着一双昏黄老眼,佯装糊涂,问:“老朽愚钝,不知傅大人传老朽前来所为何事?”
“其实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傅云书微笑着示意孔德入座,不一会儿两盏清茶摆在两人面前,傅云书端起茶盏,用盖子拨开浮叶,轻吹了口气,道:“家父有一位学生,与孔员外乃是同年,时常在家父面前提及孙员外,说孙员外您一向乐善好施、博施济众,深受九合百姓爱戴。”
孔德连连摆手,道:“不敢当不敢当,只是举手之劳罢了。”
“孔员外不必过谦,”傅云书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本县初上任时,在街头巷尾都曾听见百姓夸奖孔员外布施之举,可见员外为九合付出良多,本县应当好生感谢一番才是,只是,哎……”
寇落苼立即接上,“大人莫要叹气,大夫说了,叹气伤神。”
傅云书愁容满面,“九合如此光景,我怎能不叹?”
这两人你一唱我一和,不亦乐乎,孔德也只好配合着问:“敢问大人有何事烦心?若有用得上老朽的地方,老朽一定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傅云书假意犹豫许久,道:“孔员外可知城外金雕山上的群鹰寨?”
兴许是没想到这小子一来就玩这么大,孔德一张老脸没绷住,抽了抽,片刻才道:“群鹰寨这个祸害盘踞九合多年,江北府谁人不知啊?”
傅云书道:“本县思来想去多日,觉得若想重振九合,首要的,就是要先将这个大祸害连根拔除!”闻言,孔德立时瞪大了一双昏黄老眼,正要张口劝阻,傅云书又道:“只是鹰嘴崖易守难攻,群鹰寨中的匪徒又凶险歹毒,一时动他不得。”
孔德这才松了口气道:“大人英明。”
“虽说暂且不动他,但准备不可不做。”傅云书笑意顿敛,严肃地说:“县衙中衙役虽多,但各有其职,加之需要巡夜,真正能调动的人手,其实不多。本县久闻孔府家仆,各个身强力壮、体魄结实,还通几分拳脚功夫,是以想拜托孔员外,能送几个人到县衙加以培养,待来日时机成熟,本县上书一封请知府大人派遣兵将,连同我九合县一干捕快衙役,杀上鹰嘴崖,将那匪首海东青活捉,打入大牢,抽筋扒皮!”
小县令演得入戏,说得激情澎湃,听得侍立一旁的匪首海东青悄无声息地抖了抖。
县太爷的话如山路十八弯,左绕右拐,终于又套回自家家仆上面,孔德暗中冷笑,推辞道:“傅大人一片爱民之情老朽实在敬佩,只是府中家仆虽都是签了卖身契的,但老朽也不可随意左右他们。若县中无人,老朽可出资,去其他县城招兵买马……”
“孔员外,”孔德话还没说完,便被寇落苼冷冷地打断,“孔员外虽是一片好心,但如此一来,其他县令便都晓得我县无人,连招几个衙役都要跑到外地去,县主大人的颜面何存?”
孔德立即缩起脑袋,低头认错,“先生说的是,是老朽思虑不周,还请大人恕罪。”
“哎,”傅云书看了眼寇落苼,接过大旗唱白脸,“孔员外也是好心,毕竟想找个称心如意的手下不易,孔员外不舍,也是常理。”扭过头冲孔德微微一笑,“是本县唐突了。”
“大人何出此言,”孔德无奈地道:“能报效家国,乃是他们的大幸,大人尽管来老朽府上挑人,老朽定当劝服他们。”
“好!”傅云书拍案而起,“孔员外肯如此报效朝廷,实在是九合之大幸,本县替九合百姓谢过员外。”小县令作势就要拜,自然被寇落苼同孔德两人连扶带拉地扯起来,嘴里念叨着“大人过奖,折煞老朽了”。
寇落苼将人扶起,眼一瞟身侧的孔德,继续道:“既然孔员外如此大公无私,那么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就去孔员外府上走一遭吧?”
孔德只得行礼道:“遵命。”
第24章 移尸(十五)
两人如黑白无常赴人间勾魂,一左一右将这老头儿架在中间就走,连推带搡地弄上马车,孔德连声道:“老朽何德何能竟与大人同车而坐?这实在是失礼。”傅云书一边道“无妨”一边对寇落苼使眼色。寇落苼得令,挥退了车夫亲自赶车,这活儿同绑肉票抓肥羊差不多,他干得熟练,马车如离弦之箭一般疾驰而去。孔家在城西,县衙在城中,本也有好一段距离,但在寇师爷的快马加鞭之下,不多时便到了。
孔家守门家丁见一辆带着官府标志的马车疾驰而来,远远地便迎上来,坐在马车前的车夫长得倒甚是俊俏,垂下一条套着黑靴的腿晃荡着,笑盈盈地回头冲里面道:“傅大人,孔员外,到了。”说着,那车夫跳下了车,撩开车帘,一个模样清秀雅致的少年从车里探出半截身子,朝四周望了望,道:“孔员外,你家好气派呀。”
家丁一听,顿时一哆嗦,战战兢兢地盯着马车,不多时,里头果然传出自家老爷的声音,道:“大人过奖了。”看来眼前这少年郎真是县太爷没错了,家丁立时冲到车前,就要作势趴下当条人肉板凳托县太爷下车,县太爷却冲自己笑着摇了摇头,转而扶了那车夫的手跳了下来。家丁立时被县太爷周身气度所摄,怔怔地扭头望着他,脑袋却忽然一痛,抬头一看,自家老爷正阴测测地瞪着自己,于是连忙趴好,迎着老爷下了车。
孔德踩着自家下人下了车,立即扬起笑容满面,迎傅云书入府,“大人,这边请。”
孔家因与孔夫子沾了同一个姓,虽隔了有十万八千里之遥,仍自觉乃圣贤之后,府中装潢摆设皆豁出老命地往文艺、雅致一脉靠,处处皆是檀香袅袅、琴声悠悠,傅云书闻着鼻子一阵阵地痒,以袖掩鼻揉了又揉,方才忍住,言不由衷地夸奖道:“孔员外当真好雅致,这檀香一闻便知是精贵之物。”
这句话显然戳中了孔德的心坎,一张老脸眉开眼笑,如秋日绽放的菊花,向阳熠熠盛开,道:“大人好眼力,这檀香是老朽托友人特意从南洋带来的,极为稀有,昔年檀香稀缺时,半只手掌大小的一盒香,堪比黄金百两哩!如今是比不了当年了,但产量也不多,好在只消一星半点,就能满室生香。”
傅云书道:“本县对香料一无所知,还需多谢孔员外赐教了。”
“傅大人这是哪里的话,”孔德道:“大人要是喜欢,老朽这里还有一些,量虽不多,但也可保今年无虞,若是大人不嫌弃,老朽这就给大人取来。”
傅云书一听,鼻子又开始隐隐作痒,连忙婉拒道:“多谢孔员外好意,本县心领了。”一瞥身侧的寇落苼,两人目光相接,寇落苼立时心领神会,道:“大人,您下午还安排了其他要事,不宜耽搁太久。”
傅云书为难地道:“这……”
孔德心中冷笑,嘴上却善解人意地道:“大人,正事要紧,老朽这就把家中所有男仆叫齐,大人尽管挑选便是。”
原本不过是托辞,谁知孔家的家丁小厮们当真个个体魄健壮、相貌端正,比衙门里那些个歪瓜裂枣们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傅云书见了这些个壮汉们眼前一亮,当真开始细细打量起来,盘算着要不要真抓几个壮丁回去。
寇落苼见小县令已经忘了此行要事,无奈地叹了口气,唤过守在一旁的孔家管家,说:“可有名册?”
孔家管家目光瞥向孔德,见他轻轻点了点头,才腆着笑说:“有,有有,小的这就给您拿来。”
寇落苼拿着名册,大略一扫,三十七个人,没有一个名叫沈珏的。他暗中看了眼站在一旁貌似老实的孔德,心中有数,但唱戏得唱全套,便扯着嗓子一个个名字点下来,等将这三十七个人全数点了一遍,才假装诧异地道:“咦,大人,属下怎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傅云书暗中属意了几个人,想着日后的县衙班子终于能相像一些了,心里正美滋滋,忽听寇落苼此言,终于回过神来,记起自己是来做什么的,连忙道:“呃……寇先生是觉得哪里不对?”
寇落苼晃了晃手里薄薄的名册,道:“似乎少了一个人。”扭过头看向孔德,说:“孔员外,前些日子有人送了具尸首到衙门,经人认定,是一个叫沈珏的,菩提镇人士,身前是你家孔少爷的贴身小厮,怎么这名册上没有?”
“啊?伦儿身边有这么一个人吗?”孔德茫然地看向管家,问:“我怎么毫无印象?”
管家同孔德之间也是默契十足,演起戏来与寇傅二人不相上下,熟练自然得仿佛排练了数十次,捋着山羊胡子思索着沉吟道:“老爷,咱家里之前好似是有这么一个人的,在少爷院子里干活,但是不太说话,也很少在其他院子里露面,所以您可能不太面熟。”
“那现在他人呢?”孔德佯装怒道:“不知道是谁来了吗?县令大人要见他,还不赶紧叫他滚出来!”
“这怕是不行了,老爷,”管家为难地说:“那小子半个月之前就跑了。”
“跑了?”孔德诧异地说。
“跑了?”傅云书和寇落苼异口同声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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