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落苼道:“你若不看我,怎知我在看你?”
傅云书道:“无赖!”
笑了一笑,寇落苼转回了头,道:“你脸上没东西。”顿了顿,又道:“我只是想多看看你。”
傅云书面上更热,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有说。
长街前头忽然传来一阵叫好声,傅云书指了指,道:“王小柱说那牵羊的乞丐就在那里。”
“上去瞧瞧。”寇落苼说着,两人加快脚步,走到人群涌动处,兴许是那只羊实在太过奇特,围观的人排了里三层外三层,任傅云书怎么垫脚跳跃都看不到一根羊毛。寇落苼一把揽过他的腰,蛮横地将挡路的人全部推开,硬生生挤到了最前面。被推开的人不满地抱怨,傅云书一边忍不住偷笑,一边却不得不板着脸道:“你怎么跟个土匪似的。”
寇落苼笑道:“说不定我以前就是个土匪。”
说话间,那衣衫褴褛的乞丐一鞭子抽向那只羊,喝道:“傻愣着干什么呢?!还不快念首诗来给大伙儿听听!”
傅云书定睛一看,这羊一身脏兮兮毛,连脸都被羊毛覆盖,四条羊腿底下接着的却不是蹄子,更像是漆黑的人手人脚!他吓得倒退一步,惊慌地问:“这是什么怪羊?”
“小公子莫慌,”那乞丐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板牙,“这不是羊,是我千辛万苦从海外拉来的东洋异兽!能吟诗,还会写字!”又朝着那只东洋异兽踹了一脚,“你倒是念啊!”
傅云书奇道:“它能听懂人话?”
乞丐腆着笑脸道:能的,能的!“
像是回答傅云书的话一般,它忽地抬起头来,露出一双掩在毛发下的黑白分明的眼睛,幽怨地看着傅云书。在乞丐的又一记猛踹下,它又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垂下头颅,张口念道:“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声音清脆如黄鹂,引得在场诸人纷纷惊呼拍手叫好,雨点一般的铜钱飞到了地上。
“竟然真的会念诗?!”傅云书也甚是惊奇,手伸进怀中正要掏钱,却被寇落苼按住,他冷眼盯着那头异兽,道:“别给。”
他们两个年轻俊朗的公子哥站在一起颇为惹眼,乞丐将这一幕收入眼中,咧嘴一笑,道:“看来公子的眼光甚高,也罢,那咱就露手绝活给您瞧瞧。”说着,他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支快秃了毛的笔,用舌头舔了舔,丢给那只异兽,“写!”
那异兽伸出似人手一般的漆黑的爪子,把面前的地几下抹干净了,抓着毛笔一笔一划地写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字迹潦草,结构松散,似孩提随笔,绝不能说是好字,但出自一只兽的爪下,那就令人叹为观止了。
围观的人群又是一阵惊叹,更多铜钱砸到地上,乞丐忙不迭地弯腰捡着,乐开了花,一张老皱如松树皮的脸缓缓松开,像一颗泡开了的菊花。寇落苼抬脚缓缓将他正要捡的一枚铜钱踩住,在乞丐抬眼望来时,幽幽地问:“你这头东洋异兽,是怎么教得它写字吟诗?”
乞丐笑道:“不瞒您说,这异兽的神奇之处,就在于它不用教,生来就会。”
寇落苼一挑眉,“这么神奇?”
乞丐道:“就是这么神奇!”
寇落苼道:“那你还有没有多的?连这头,全都卖给我。”
乞丐脸上的笑容一僵,“您……您要它干嘛呀?又不能吃也不好看来着。”
寇落苼淡淡地道:“我觉得它挺有意思的。”顿了顿,又道:“像个人。”
“不……不不……不卖……”乞丐干笑着道:“小老儿费劲千辛万苦,总共就得了这么一头,就靠着它养家糊口呢,公子您愿意看就多看会儿,可别为难小人了。”
“不卖就算了,”寇落苼扯了下傅云书,“我们走。”
傅云书被寇落苼扯着匆匆离开,听见那乞丐嗤道:“抠门鬼。”他忍不住就有些脸红,道:“寇兄,我们这样白看不给钱,是不是……是不是不太好?”
寇落苼道:“你要是忍不住想扔钱,尽可以全都扔给我。”
傅云书撇了撇嘴,道:“你缺钱?”
寇落苼道:“我缺你。”傅云书吭哧吭哧地想不出话来回应,静默片刻,又听寇落苼道:“那只所谓‘东洋异兽’,不简单。”
傅云书问:“怎么个‘不简单’法?”
寇落苼道:“它不是兽。”
傅云书诧异地道:“不是兽,难不成还是只鸟?”
“它不是兽,也不是鸟,”寇落苼面色如寒霜,一字一顿地道:“他是个人。”
第83章 采生门(六)
“人?!”傅云书目瞪口呆, 怔愣半晌才道:“可……可……可纵使身有残疾, 一个人的身上怎么会……会长出羊毛呢?”
寇落苼道:“进府再说。”一把扯了傅云书回到县令府,今日守门的正是王小柱, 见了两人立即远远地迎上来, 笑道:“傅大人, 寇先生,出门去市集溜达了哈?见着那羊了么?可逗了!”
寇落苼忽然停了脚步, 冷冷地看着王小柱, 道:“那乞丐同那‘羊’是何时出现在九合的?”
王小柱被吓他的冷眼吓得一愣,片刻后才道:“没……没多久, 大概也就两日前。”
“知道了。”寇落苼淡淡地应了一声, 又扯了傅云书往里走。直到回了他房间, 反手将门关上,才道:“这种行乞方式,名叫采生折割,是极为阴毒的一种手段。”
傅云书一愣, “采生折割?”
寇落苼按着他的肩膀坐下, 拎着水壶给他倒了一盏茶,道:“我们平常不是经常能看到一些缺胳膊少腿的乞丐么, 其实许多这样的残疾乞丐,原本与我们一样, 都是健全的正常人。”
傅云书面露惊恐, 道:“你的意思是……”
“采,即采取, 生,指生坯,折割便是刀砍斧削之意。采生折割,就是将正常的健全人抓来,特别是小孩子,斩手或砍脚,将他从一个健全人,变成各种奇形怪状的人形怪物。”寇落苼道。
“可……”傅云书结结巴巴地道:“可那头羊……那个人身上的羊毛怎么解释?即便是刀砍斧削,也不能让一个普通人身上长羊毛吧?”
寇落苼道:“先捉来一个孩童,再养一头羊,将孩童剥衣捆住,用药使小孩整副皮囊烂掉,再用针将浑身扎遍,使其鲜血淋漓,趁血还热时,便杀羊,将羊皮剥下,包在孩童身上,使人血羊血相胶粘,再栓上锁链,牵上集市,以‘东洋异兽’之名骗人钱财。用此法,十不得一活,可若成一羊,便可长久获利。”顿了顿,又道:“他们将其称为,人羊。而除了人羊之外,另有人狗、人熊曾现世间。”
傅云书手中茶盏跌落,碎了一地的瓷片。
寇落苼无奈地蹲下身去帮他把碎瓷片捡起,边捡边说:“以后再跟你讲这些事就不让你喝茶了,说一回摔一回,家里的杯子都快不够用了。”
“也就是说,那所谓的‘东洋异兽’,其实是个可怜的小孩子!”傅云书却没听他在念叨什么,“腾”地站起身就要朝外冲去,“你怎么不早说?我这就去把人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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