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落苼懒洋洋的倚着那棵树,道:“不论律法,我们就随便聊聊,如果没有这条律法,你会怎么判?”
“唔……”傅云书沉吟片刻,道:“窃谓凡讼之可疑者,与其屈兄,宁屈其弟。事在争产业,与其屈小民,宁屈乡宦,以救弊也(注1)。李天霸家财颇丰,李天柱却只是个食不果腹的佃户,又因此事被李天霸打得遍体鳞伤,以我所想,多半是李天霸欺李天柱无权无势,强占了属于他的那份遗产,眼见被拉上公堂受审,手里也没有真凭实据,这才愿意服软退一步。即便没有这条律法,也该补偿李天柱。”
“不错。”寇落苼淡淡地道:“只是判虽该如此判,话却不一定对。”
傅云书问:“此话怎讲?”
寇落苼道:“乡宦虽富,却并不一定有错;小民虽贫,也并非任人鱼肉。”
傅云书一愣,“你的意思是,李天霸说的是实话?李父真的把院子留给了他?”
“李天霸没有证据证明自己所言为实,县主的判决没有错。”寇落苼道:“只是真相究竟如何,你不知,我也不知,只有李氏兄弟二人心中有数。”见傅云书陷入沉思,他忽地狡黠一笑,道:“县主可愿与我一赌?”
傅云书一个激灵,“怎么赌?”
寇落苼道:“赌那李氏兄弟,到底谁对谁错。我赌李天霸所言属实。”
“那我赌李天霸是撒谎!”傅云书也来了兴致,笑道:“赌注呢?”
寇落苼道:“谁赢了,就可以指使对方做一件事。”
几乎是瞬时,傅云书就想好了自己赢了之后的要求,他转了转眼珠子,试探地道:“如果是不那么合理的要求呢?”
寇落苼问:“杀人放火?”
傅云书笑道:“我又不是土匪。”
“即便是杀人放火,我也为你去做。”寇落苼笑道:“前提是你得赢了我。”
小县令自信满满,“等着瞧吧,我一定能赢!”
寇落苼笑道:“那咱们拭目以待。”
小县令自觉胜券在握,当即命人查出李家院子的所在,拖着寇落苼便策马奔赴,果然如他们所言,院子所在之地荒凉而又偏僻,一路上都没看到几户人家。两人挑了离得最近的一户,敲开门,院门后头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探出头来,昏花老眼望着眼前两个年轻人,颤颤巍巍地问:“两位……有什么事吗?”
“阿婆,再往前走一段路,那里有座院子,那院子的主人您认识吗?”傅云书生得清秀,一笑,嘴边露出一个浅浅的酒窝,更显乖巧,十分入阿婆的眼,乐呵呵地答道:“认识啊,是个姓李的老头儿,不过你们要是找他就来迟了,他前段时间老死了,丧事都办过了。”
编假话寇落苼在行,闭着眼张口便道:“我们是那户人家的远房亲戚,前些日子家中长辈听闻了李家老爹的死讯,特意遣我们来吊唁的。”
“哦,是这样。”老婆婆道:“没想到那个脾气古怪的老头子竟还有人记得他。”
“自然有人记得了,”寇落苼试探着道:“他不是还有两个儿子吗?”
“大儿子倒还成,还时不时来探望,有时候也会叫自己老婆过来帮忙照顾,可那个小儿子,生了跟没生一样。”老婆婆摇头啧啧道。
傅云书顿时紧张,“他那个小儿子怎么样?”
老婆婆道:“他老爹还能干的时候倒时常见他过来,只不过是来讨钱的。自他老爹中风倒下后,就没再见过他的影子,除了办丧事那会儿……哦,对了!”老婆婆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忙道:“你们若想找他家人,来得正好,他那个不孝顺的小儿子刚就来了!”
寇落苼问:“刚刚过去?”
“是啊!”老婆婆道:“还领了一大帮人,看着凶神恶煞的不像什么好人,一大波都朝他家院子去了,也不知道去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原文“窃谓凡讼之可疑者,与其屈兄,宁屈其弟;与其屈叔伯,宁屈其侄;与其屈贫民,宁屈富民;与其屈愚直,宁屈刁顽。事在争产业,与其屈小民,宁屈乡宦,以救弊也。”
出自海瑞定理。
第87章 采生门(十)
寇落苼与傅云书对视一眼, “走!”
两人策马一路疾驰, 没多久就到了李家院子外,院门大开着, 里头人头攒动、人声鼎沸, 寇落苼踮着脚朝里头望了望, 调侃着道:“该不会是请了一帮人来办新屋酒吧?”
傅云书轻轻戳了下墙面,老墙皮便如枯叶一般簌簌掉下, 甩了甩手, 道:“还新屋呢,都快成古董了。”
忽然, 里头传来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 尖细尖细的, 正是那李天柱扯着嗓子带了几分谄媚地道:“几位大哥加把劲儿,挖出来咱们后半辈子就无忧了!”
“挖?”傅云书眉头倒拧,寇落苼还未来得及拦,他便如一阵旋风似地冲了进去, 喝道:“李天柱!”
李天柱猝不及防, 被吓得浑身抖了三抖,下意识地窜到一个大汉身后, 攀着他的肩膀瑟瑟发抖地探出半个脑袋,定睛一看, 愣了, “傅大人?”
小小的院子里站了十来条精壮高大的汉子,个个手里不是拎着铁锹就是扛着锄头, 听见李天柱对傅云书的称呼,再看这少年人虽然年纪不大,但满身威仪、走路带风,顿生做贼心虚之感,不由自主地都把手里的家伙往身后藏了藏。
傅云书冷冷地道:“你们在做什么?”
“我……我们……”李天柱支支吾吾了半天,突然醒悟自己已经是这座院子名正言顺的主人,底气油然而生,“大人,我只是请了几个人来帮着翻修一下我家这老房子。”
“你家这翻修的方式还挺别致,一个劲儿往地里刨。”寇落苼也从外头慢慢悠悠地走进来,眉梢一挑,道:“不知道的还当你在翻修阴宅呢。”
李天柱干笑两声,“个人喜好不同,喜好不同。”他一对绿豆眼转来转去,瞅瞅傅云书又看看寇落苼,试探着问:“傅大人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也没什么大事,”寇落苼淡淡一笑,“大人心系百姓,特意前来探望,看李天霸有没有再为难你。”
“没有,没有。”李天柱连连摆手,“大人多虑了。”
傅云书面无表情,无动于衷。
这么一尊大佛戳在这里熠熠生辉,一些阴暗的活儿显然就不适合干了,院中几条大汉面面相觑,其中一个瞪了李天柱一眼,他便缩着脑袋硬着头皮道:“大……大人,您不辞辛苦前来探望小人,小人实在受宠若惊,可小人家徒四壁,一……一时半会也找不出什么东西来孝敬您,要不您先打道回府,改日……改日小人定当携重礼上门感谢!”
傅云书冷冷地道:“你以为本县特意前来,就是为了讨你的谢礼?”他自道身份,院子里杵着的大汉们明显更加紧张了,但谁也没动。傅云书道:“我来,是想看看,你能在这座破院子里折腾出夺什么花儿来。”
见无论如何都请不动这尊大佛,李天柱咬牙,干脆破罐子破摔,道:“大人,我实话跟您说了吧,这座破院子我确实没什么可稀罕的,”他咧嘴一笑,笑容油腻,“我稀罕的是院子地底下埋着的宝贝!”
寇落苼幽幽地道:“若真有宝贝埋在地下,李天霸会这么轻易将院子转手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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