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
“那他究竟是怎么跑到北城来的?”叶思睿合上本子问。
“他夜晚跑出去与人吃酒赌钱,怕被抓,才瑟瑟缩缩不肯说,后来吃多了酒晕了头,就走岔路了。” 崔彤说。
叶思睿将那本子撂到一边不看,撑着头似笑非笑看着崔彤。崔彤被他看得不自在,便问:“佥事大人可有什么问题?”
叶思睿将本子推到他面前。“这件事我会转告按察使大人,他如何定夺就并非本官能猜测的了。”他说完这番话,又看了看崔彤。“万成朓的下人还关在顺天府,不知可有口供在?”
这是崔彤毫无准备的,只得僵着脸说:“他们二人被扣押在这里,只是为了万公子加人来认领尸体时释放,实则二人并没有什么罪过,口供也没有什么要紧的。”
叶思睿见他目光游移,已是显出些心虚。“万公子的家人怎么还不见前来认领尸体?”
“璞县与京城也有十几日的路程,一来一去报信就要好久了,马上要入冬,路不好走,他家人
兴许是打算等年节过了再入京。”
叶思睿又低头喝茶掩饰嘲讽之意。等年节过了,那尸体都不知烂成什么样了,别说万成朓是正房之子,就是旁系血脉,也没有这么暴尸街头的道理。就算赶路来不及,万家在京中难道就没有亲戚朋友能够代为收尸?
喝了几口茶,叶思睿说:“既然口供没什么要紧的,不如就叫我提审他们吧,我不过问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这明显也是崔彤毫无准备的要求。他迟疑了一下就立刻回答道:“此事下官做不得主,还请大人容下官报给府尹大人。”
这是必然的。叶思睿不在意地点点头,崔彤便作个揖退了出去。崔彤来招待他时把屋里伺候的小厮赶出去了,等他退出,屋里就只剩下叶思睿一个。叶思睿打量着墙上的装潢,几幅斗方是历代的顺天府府尹手书的。叶思睿饶有趣味地把落款的名字一一读出来,这些府尹大都是后来平步青云,入阁或是封疆之辈,只有少数几个名字比较耳生。而且这些府尹几乎全都出身名门,勋爵世家。
他自顾自看了一会,崔彤已经回来了,“下官这就引您去提审犯人。”
李昌瑞倒是好说话,估计是见他没有就走水的事情找麻烦,可是那件事找麻烦也轮不到他的。叶思睿抚平了袍子,随他去了。崔彤带他去了刑房的一间提审大堂,堂下是种种刑具。那两个是卖身万家的下人,伺候的少爷死了,他俩就是被官府打死,算作殉主,万家也没什么说的。
崔彤已经吩咐好,叶思睿袍子一掀在主位上坐好,他就站立旁侧朗声道:“带万家下人!”
衙役们押着一老一小父子两人上堂。他两个都穿着囚衣,蓬头垢面,气味熏人。叶思睿连连用手扇着气,皱着眉问崔彤:“不是说他两个没有什么罪过吗?穿上囚衣也就罢了,怎么还把人磋磨成这个样子?”
崔彤目不旁视,“大人是没见过刑房大牢关的犯人,凡是进了大牢,一律换上囚衣,提审必用刑。他们这还算好的呢。”
叶思睿自己做知县时,也极少步入大牢,他关押的犯人大多关不过三五日就提审了,然后按律判刑,该流放的流放,该斩首的斩首,该关押的关押。至于那些活着的人后来如何了,他从未关心过。这似乎也不值得他的关心。
父子俩押上堂,衙役就要行杀威棒,叶思睿喝住他们:“不必了,扶他俩起来回话。”两人都跪下谢恩。叶思睿见他们气若游丝,声音微不可查,便令衙役扶他们再走近些。这么走近了,叶思睿便看到老的那个破旧的囚衣上血迹斑斑,小的那个,路都走不稳了。
叶思睿便叫那个老的家人回话。“你是万成朓的下人?”
“小的本是万家庄上的奴仆,奉命陪少爷入京赶考。”
口齿还算清楚,叶思睿怜悯地看着他。“给他俩都搬个凳子,坐下回话吧。”顺天府的人大约从来没有见过让犯人坐着受审的老爷,一时面面相觑。还是崔彤吩咐他们:“愣着做什么?还不搬凳子来!”
那个家人又颤颤巍巍跪下叩谢。
等他坐定,叶思睿才问他:“万成朓是个什么样的人?与他爹娘关系如何?”
“少爷自小与人为善。他是老爷的长子,老爷夫人都爱若至宝,少爷对双亲也十分孝顺,没有人见到不称赞的。”
这家人将万成朓好好夸赞了一番。叶思睿又问:“他与李兴欢从前是否相识?”
“少爷与他原本素昧平生,只是可怜他食不果腹,借与他一同赶考的机会接济他罢了。”家人不敢抬头,恭敬地低头回话:“一路食宿都是少爷安排的,李兴欢和成煜少爷吃穿用度一应相同。”
这与万成煜的说法也相符,叶思睿不过确认一下,因此只是点点头就带过去了,下面才是他此行最重要的问题:“你们少爷平日给家中写信吗?多久一封?”
第99章 科场舞弊(十七)
因叶思睿前面种种问题做铺垫, 这个问题倒也不那么突兀,那个家人依旧恭恭敬敬地回答:“少爷孝顺双亲,爱护弟妹, 每月至少有一封家信, 只是乡试前说好揭榜后报信,那一月没有家信。”
“那么最后一封信就是乡试之后报喜的?”
家人摇摇头。“并不是, 小的记得清楚,少爷最后一封信是考前写的, 小的那时还劝他别耽误时间, 他叫小的揭榜后再寄出去, 报喜讯应该是官衙派人去的。后来少爷每日不露面,小的也没顾上那封信。”
那就是马庐拿到的那封信。
这番话别有深意,崔彤终于看出不对来, 插了一句,“那封信如今何在?”
“自然是被衙门的老爷带走了。”家人说。他只是低头陈述一个事实,话中既无怨怼,也无不甘。
崔彤向堂下的人使了个眼色, 一个衙役走出屋,叶思睿猜他是去找那封信了。
家人从凳子上挪了下来,哆哆嗦嗦地跪下, “小的是有罪之身,没能护好少爷,没脸见老爷夫
人了,愿意一死赎罪。只求二位大人, 案子若是了了,将少爷的笔墨遗物归还老爷,他们留着也是个念头。”
叶思睿看向崔彤,崔彤微微皱起眉。这个要求按说并不过分,但是谁都不知道万成朓那封家信里有什么天机,就不敢随口答应了。
叶思睿见他为难,便说:“你说以死赎罪,倒是逞一时口头之勇,你儿子又怎么办?”
他的儿子,万成朓的书童,自从被带上堂,就如同死了一般,坐在一边,一言不发。他爹说起万成朓的种种,包括以死赎罪那些话,他都毫无反应。知道叶思睿如此一问,他才如梦方醒,嘶哑着嗓子喊出声:“……爹!爹——!”
“肃静!”崔彤喝止了他的呼唤,看押他的衙役把他的嘴给堵上了。但是他爹俨然已被这两声爹叫醒,低垂的目光在儿子身上游移,各种情绪一一闪现,不舍,为难。
不管怎样,只要他别再提归还遗物一事就好说。崔彤凑近一些低声问道:“佥事大人还有什么话要问吗?”
“没有了。”叶思睿心不在焉地说。他还在专注地看那对身着囚衣的父子。“带下去吧!”崔彤下令。
叶思睿一直到走出顺天府还是浑浑噩噩的,若有所思。崔彤送他出门,有个衙役小跑过来侧耳跟他说了几句,叶思睿认出是刚刚在堂上溜出去的那个。说话时崔彤频频瞥向叶思睿,一番话说完,叫他下去了。
“今天麻烦崔检校了。”叶思睿从门子那里接过马,准备离开,便随口说些客套话。
“不敢当,只是有件事还请大人示下。”崔彤随意地拱拱手,便毫不客气地说:“佥事大人前几日托下人来顺天府借万成朓的遗物,一晃几日过去了,不知可否归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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