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也不是下官急不急。”崔彤脸上是笑着的,只是那笑容分明不怀好意。“昨晚提刑按察使司刚刚走水,这等要紧的证物万一被大火烧毁了,岂非大罪过?所以下官才斗胆请大人速速归还证物。”
这是暗指那书信也被烧毁了。叶思睿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听说了礼部卷子被烧的事,但这话说得着实难听。叶思睿当即变了脸色,背在身后的手变成了拢在身前,把玩着马缰和鞭子。“怎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崔彤说:“只是挂心证物,并没有得罪大人的意思。”
“证物完好无损,不必挂心,请回吧!”叶思睿硬邦邦地拒绝,便翻身上马。崔彤却骤然靠近,拽着缰绳不让他走。“佥事大人!证物我们谁都没有见到,您空口白话说完好无损,只怕不能取信于人吧!”
叶思睿手里的鞭子已经蓄势待发,但还是被他忍住了,只是摸着鬃毛安抚着受惊的坐骑。“怎么,你一个不入流的检校也敢来威胁本官!?”
崔彤不肯松手。“并非下官威胁大人,下官这话乃是代表顺天府说的。佥事大人奉命办案,顺天府本可独善其身,出于好意帮了大人,佥事大人却得寸进尺,先是证物一借不还,又是跑到顺天府指名道姓提审人犯!大人!顺天府可不是提刑按察使司的下级!”
他死死拽住缰绳,叶思睿也挣脱不开,只好扬鞭抽去,谁料他不躲不闪,另一手凭空就抓住那鞭子,反而借力往自己这边拽,叶思睿只得松手。顺天府的门子只是当没看见,来来往往的行人都绕着官府衙门走,偶有看到他们撕扯的,看到叶思睿身上的官袍后,连指指点点都不敢,缩着脖子快快走开。叶思睿不禁后悔没带夏天舒出来。
“反了不成!快松手!有什么话叫李昌瑞跟我说!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得罪了!只是佥事大人还是快快归还证物吧!”崔彤一个马步扎得稳稳当当,“下官的确算不得什么东西,不过是世袭的百户罢了!只是与佥事大人说话,还不必劳烦府尹大人!”
叶思睿脑袋嗡的一声炸开了。他被骗了。顺天府来意不善,竟是由来已久。崔彤是世袭的百户,正六品,不过比他低半级,的确没必要对他畏畏缩缩。然而这么个人,却扮成不入流的检校,为他跑前跑后。
崔彤抓着缰绳,轻松地制服了那匹马,“佥事大人若再不肯归还证物,只得由下官请大人下马了。”
崔彤力大无比,甚至可以招架夏天舒的进攻。叶思睿空有一身骑射功夫,却毫无用处,只得茫然四顾,祈祷夏天舒从天而降。
崔彤见他仍没有动静,便丢开马缰,粗鲁地扯住他的衣袍,就要将他拽下马。
“崔彤!你在做什么!”
一声大喝对叶思睿宛如天籁。崔彤本就理亏,乍一受惊,瞬间丢开手。叶思睿被放开,根本顾不上回头看是谁,立刻催马跑开一大截,没听到崔彤追上来,才调转马头。
他远远就认出何英来。何英穿着曳撒,背着弓箭,像是刚从校场出来。离远了看不清他的表情,想来是十分震惊。他又重新问了一次:“崔彤,这是怎么一回事?”
“何英,这不关你事!”崔彤大声回道,转身又要向叶思睿扑来,叶思睿那还会给他机会?立刻驱动坐骑加快往回跑。一路跑马回到状元楼,叶思睿才松了一半的气,把马扔给店小二,自己一口气跑回屋子,直到看到夏天舒安然坐在椅上,这口气才算完全吐出来。
叶思睿一进门,夏天舒就察觉到了,同时也注意到了他紊乱的喘息声。“怎么回事?有追兵?”他立刻站起,先关上门,又从窗口向外探视。
叶思睿瘫在椅子上,喘了几口气才说:“有何英挡着,应该不会追过来了。”
夏天舒从窗边快步走去,一手抓起叶思睿的手腕,为他把脉,皱着眉头探了一会,才渐渐舒展。“还好,只是受惊。”见他仍是失魂落魄,夏天舒从桌上取一碗热茶给他。“好好说说,怎么回事?”
“顺天府找我索要万成朓的家信,借口怕被火烧了,我不给,崔彤就拦着不让我走。”叶思睿口干舌燥,也不顾什么礼节风度,一口气灌了一碗茶,才说道。“崔彤不是检校,他是世袭的百户。”
他说话时,夏天舒就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深不见底的黑瞳一眨不眨盯着他看,听他说完这句话,便断然回答:“往后你去哪儿我都跟着。”
叶思睿心里涌起一股暖流,笑着嗯了一声。
“何英又是怎么回事?”夏天舒拿起空的茶碗,又提起茶壶加满茶水。叶思睿看到他的动作,才意识到茶茗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不过他此刻不在这儿碍事也好。“我也不知道,崔彤拦着不让我走,我两个正在僵持,何英突然出现了,他与崔彤仿佛相识。”叶思睿说着说着,自己反倒皱起眉来。
“那是你命大,看你今后还敢不带人自己跑出去么?”夏天舒瞪他一眼,又把续满茶水的茶碗给他。这一瞪似嗔似怒,叶思睿心里的后怕早就去了半边,方才纠结的事更是丢到九霄云外了,连他的手一起握住。“知道了,往后必定去哪里都带着你。”
夏天舒抽出手正色道:“那封信何在?”
“所以我说很险,马庐走前把那封信交给了我,正在我身上。”叶思睿摸摸胸口,所幸将那封信掏了出来递给夏天舒,“还是你收着吧。”夏天舒便把信和万成朓的卷子一同收在身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顺天府不是也在查案么?怎么突然跟你作对了?”
“我有数了,现在就差证据。”叶思睿正有心向他从头解释,门突然被叩响了。
“什么人?”
“叶大人。”门外传来的是店小二的声音,“有位何老爷指定了要见您。”
第100章 科场舞弊(十八)
“何老爷?”应该是何英。“知道了!马上就来!”叶思睿高声应着, 等店小二的脚步声远了,他又走去挽住夏天舒的手,“你同我一起下去。”
夏天舒悄悄抽出了手。“你前面走。”
叶思睿暗道可惜, 整整衣袍, 推门下楼。
何英正坐在桌前自斟自饮。他相貌俊秀,少不得引起周围人侧目, 好在女眷大多在包厢里用餐,才不至于引起轰动。叶思睿见他一杯接着一杯灌, 就要上前夺下他的杯子, 拿起来一看是茶水, 便不甚在意,又搁了回去。
“叶大人……”何英没有管杯子,看着他怔怔地叫了一声。
“你来找我有何事?”叶思睿拉着夏天舒一同在桌边坐下。何英犹豫了半天, 还是问出口:“叶大人,炜如究竟是犯了什么事,你们要去抓他……”
朱荃的动作倒不慢。“你不必紧张,还是之前那件事, 要他去问问话。”他不假思索地撒了个谎。
何英却只管定定地看着他,“叶大人,你莫欺我, 问话是如何,提审时如何,我还是能看出来的。炜如他什么都没有做,就因为他兄弟自缢了, 就得一次次进衙门?”
“律法如此,人人都要遵守,独他例外吗?”叶思睿反问。
“可他是个举人!明年就要会试了!你们这样一次次找他不仅耽误他复习,还破坏他的清誉!一个三番两次进提刑按察使司的书生,即使来年中第,上官同僚又要怎么看他?”
叶思睿是撒谎成性的人,并不为那个谎言有什么愧疚,只是意外何英的赤子心肠,看着他痛苦的眉眼放缓语气:“何英,提刑按察使司有自己办事的方法。再说,不是所有的问题我都能回答你。你就能回答我的每个问题么?”
何英叫他一激,果然问道:“我怎么不能?”
叶思睿只好叹了口气,在桌下握住夏天舒的手。“你和崔彤为何会相识?”
“他……?”何英没料到他问起这个,吞吞吐吐地说:“他是世袭的百户……”
“原来安顺侯也参与党争么?”叶思睿又叹了口气。夏天舒轻轻拍着他的手背。
何英陡然抬高了声线:“谁说的?我爹,我爹才不会……”
“你爹当然不会,只是安顺侯煞费苦心迁居故里,你又为何与那些世家公子搅合在一起?何安是翰林院的修撰,如此清贵,怎么也和一帮北党这帮粗人胡来呢?”叶思睿声音很轻,旁边坐的人都听不到,但何英却愣着看他嘴唇一张一合。“何英,你能回答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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