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京城回来后还没机会见你,听说你破了科举舞弊的案子?”
叶思睿心中敲响了警钟。科举舞弊的事不出他所料,被皇帝大事化小,只挑了几个北党的礼部属官处置了,罪名是之前泄题,之后约定门生的事则提都没提,轻描淡写地过去了。但是叶思睿有数,那些个名次高高的北边试子怕是已经上了皇帝陛下的黑名单。“不过是件小事,牢侯爷挂心。”
安顺侯看上去好像真的是随口一问。“好了,东西既然送到,本侯也不多留,时间晚了不好赶路,先告辞了。子奇,新年快乐,过了除夕再请你去府里做客。”
新年无论如何要上门拜年的。叶思睿连忙再次道谢,亲自送他出门上了马车。
送走了何权,叶思睿还在犯嘀咕,夏天舒却拉着他走进门房,关上门,替他把肩头的雪花掸掉,又把他的手抓到自己手里暖着,看着他苍白的脸数落道:“才出门不多一会,手就凉了,脸也白了,你还关心别人,却不在意自己的身体,出来也不知道拿个手炉。”
“哪里就到那个地步了?”叶思睿并不在意,但是听到夏天舒关心他,还是开心地笑了出来。“屋里烧着火盆子呢,快回去吧。”
夏天舒紧紧握着他的手,直到两人的手都有些发凉了,又把叶思睿的举到嘴边哈了几口气,又小心地搓了搓,直到感觉热乎起来了,才满意地松开。“我拎着食盒,快走吧。”
院子里的孩子们还在玩闹,叶思睿一边急匆匆回屋,一边招呼他们:“别疯了,快开饭了,回屋子里暖暖吧!”
他们回屋,屋里却十分安静。叶阜和马庐都在猜测安顺侯到访的目的,只是碍于夫人就在隔壁,不好交流。王嬷嬷想伺候叶思睿,却不得不陪着两位夫人,和一个凑数的丫鬟打骨牌。好在两位夫人一个丈夫做了多年八品县丞,早看淡了名利,一个曾陪先夫安贫乐道多年,又嫁给了捕快,都不是自持身份的人,四个人打起牌来,倒也融洽。
“侯爷宽厚,亲自送了糖瓜和粘糕,大家也别顾着玩了,吃点东西,准备开宴吧。”
王嬷嬷得了这个机会,连忙把牌推给另一个丫鬟,从里间出来。“老爷说的可不是,厨房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先祭灶神,再开饭。”
叶旷也带着一帮孩子回来了。这下夫人们顾不上抹牌,都出来照看孩子,丫鬟小厮们也都活动起来。
叶旷外衣湿了,自然有王嬷嬷上前给他换衣服,拿汤婆子暖着。叶思睿看冯安博落单,走过去牵着他到火盆边坐下。“书读的怎么样?”
冯安博还是像原先一样老老实实的,一本正经地回答:“先生说,可以读《大学》了。”看上去倒有点呆。
“嗬,那倒不错了。”叶思睿有心与他说几句,却被王嬷嬷催着祭灶,只得先抽身。离开屋子前,夏天舒硬是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给他塞了个手炉。
叶思睿握着暖烘烘的手炉,心里也是暖烘烘的。
腊月二十三是小年,也是民间祭灶的日子,传说这一日灶王爷要升天,向玉皇大帝报告一家人一年以来的善行或者恶性,这也决定着这家人未来的祸福情况,所以十分紧要。叶思睿倒不信这些有的没的,不过是个习俗罢了。
灶王龛设在厨房背面,龛里供奉着灶王爷的神像,前面插着香烛,摆着灶糖、粘糕等等祭品。祭灶时女子要回避,王嬷嬷便在外面等着。茶茗焚香,叶思睿跪在最前面,夏天舒落后半步,跪在他侧面,叶旷跪在最后,手里抱着一只大红公鸡。
叶思睿斟酒,带头叩拜,嘴里念念有词,无非是祈祷灶王爷保佑一家平平安安,团团圆圆。拜过后起身喊一声:“领!”便将那杯酒洒在旷儿怀里大公鸡的鸡头上。鸡扑楞着翅膀,咕咕叫了起来,仪式算是结束了。叶思睿松了口气,赶紧叫小厮接过公鸡,又拿供奉的祭品去正屋分给宾客。
叶旷的新衣被酒打湿了。但他对这种一年一次的活动仍然十分感兴趣,所以并不在意,叶思睿催他回房再换一身衣服。
男女宾客分别坐一小桌,大家也不是特别讲究,中间只是拿纱帘隔开,由茶茗和王嬷嬷带着小厮丫鬟伺候。孩子们要坐在一起,所幸给他们又开了一席。
小年夜饭,厨房做得十分细心,怕各位大鱼大肉吃腻了,换着花样往精致里研究,虾仁小包子一口就能吞下,还拿酱汁点上花纹,果蔬刻成各样的花草。女宾们赞不绝口。
酒自然是少不了的。叶思睿抱着一醉方休的架势,叫人把陈年佳酿都搬了出来。马庐是喝惯了酒的,平时与衙役兄弟们少不了喝酒联络感情。叶阜是边关人,自小喝军酒长大的,酒量也非比寻常。夏天舒的酒量叶思睿不是很清楚,但是回回和他一同喝酒,都是自己醉酒而归。算来算去,自己都是酒量最差的那个,叶思睿暗暗吩咐茶茗备好解酒的香茶。
第一杯照例是叶思睿作为主人家祝酒:“今日是小年夜,也算除旧迎新的日子了,在座各位都是子奇的故交好友,也不必说客套话了,子奇先饮一杯。”他说着,就豪气地举杯一饮而尽,忍着辣意将杯子翻转过来。
马庐带头叫好,叶阜跟着鼓起掌。丫鬟小厮斟满了酒杯,大家都热热闹闹,举杯共饮。王嬷嬷早就安排好了小厮,第一杯酒喝罢,门外的炮仗噼里啪啦炸了起来。孩子们听到响声便激动地拍起巴掌。炮仗放完了,又点起烟花。烟花这玩意在平民百姓家中还算是个稀罕物,这下小孩子们连饭都顾不上吃,纷纷跑出去看烟花了。连两位女眷,都有些心动。好在他们之前吃了不少点心,也不怕他们饿。
两杯酒下肚,热意就上来了。一桌男子纷纷脱下斗篷披风,开始热热闹闹喝起酒来。叶思睿觉得呼出的气都变得滚烫,红着脸看着夏天舒。
马庐和叶阜都来敬酒,第一杯叶思睿都受了,第二杯,就婉拒了。推拒不来的,夏天舒上来替他喝了。叶思睿手忙脚乱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
气氛越来越热,大家开始说起酒令来,不过是些祝福的俗语,或是诗词,押韵即可,只是图个吉利。
气氛正热闹,门突然被撞开,冷风卷着雪花倒灌进来。
“怎么回事?”叶思睿喝得面红耳赤,意识还算清醒,叫女眷们回避了,自己走出去。
“老爷,这人跪在外头死命磕头,怎么说他都不肯回去!说是要求见叶阜大人!”报信的小厮冲在前头,后面还跟着一个,头戴斗笠,看上去像是个庄稼汉。
叶思睿回头看席上,叶阜也是一脸惊讶,便说:“今天是小年,县衙都封笔了,有什么事开年再去吧!”
“拖不得啊!”堂下的人猛地叩了个响头,“大老爷,有个人躺在雪地里,断……断气了!”
第104章 路有冻骨(三)
叶思睿突然庆幸孩子们都出去看烟花了, 屋里剩下的大人们都冷静很多。就连女眷们也不例外,叶夫人是见惯了生死的,连马夫人, 经历了前夫的死, 也只是小小地“啊”了一声,便用帕子捂住嘴。
叶阜一听便从宴席上站起来。“人命关天, 不是小事,我得同他走一趟。”
马庐说:“叶大人, 您总不能独自去的, 带上小的吧。”
这么一来, 男宾竟是都走了。叶思睿说:“你们两个都不会验尸,去了又有什么用?”他心里踌躇不定,“天舒兄……”
“我跟她们去一趟。”夏天舒立刻应了下来。
叶思睿却不想这么决定, 一下子男人就都走了,难道要他陪着几位女子在这里干等吗?“既然如此,我们便都一起去,互相之间也好有个照应。”
他们这样结伴出行, 少不了吩咐人准备,“茶茗,给各位都准备手炉!”大家脱下的斗篷都烘干了, 热热地披在身上。“王嬷嬷,屋里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老爷放心。”王嬷嬷引两位夫人坐下,继续吃喝。“夫人们放宽心,老爷们只是因公务出去一趟, 不久便回来。夫人们吃喝完继续打牌吧。”
县衙封笔,除了看门的,剩下人都各自回家了,叶阜叫小厮上门去找仵作和衙役。叶思睿暗自把王嬷嬷叫到一边,“若是入更前还不见我们回来,就用马车把夫人孩子们先送回家,马车不够就一趟趟送,务必保证安全。”他这宅子里终究没有个女主人,两位夫人的男人又不在,不能贸然留她们在这里过夜。
王嬷嬷心领神会。
下雪天四人也不能骑马,就坐车出门,来报案的农夫和赶车的小厮一起坐在前头引路。路上他说起了情况,原来他果然是种地的,诨名唤作王五,家住在一条偏僻的巷子里,大人们都在屋子里忙活,准备祭灶和小年夜,几家的孩子们在外头放炮,不一会就跑回来,说是看到一个叔叔躺在路上。这冰天雪地的,躺在路上哪还能过?他以为是无家可归的流民,连忙过去看看,谁知道那人趴在地上,半边已经埋在了雪里,他一探鼻息,才发现已经断气了。
小年夜发生这种事,任谁都觉得晦气,王五也是考虑再三,才决定亲自去官衙报案,谁知道门子说县衙早就封笔了,又指点了他县太爷住在何处,他好不容易摸过去,下人又告诉他,县太爷去另一位大人喝酒了!这下他也懵了,只记得人命关天,又跑了一大圈,才算是找到人。
叶思睿把帷布掀开一条缝,外头的雪花落个不停,王五头上的斗笠原先积了一层雪,在门口说话时化了一些,如今又积上了。他在小年夜为着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跑了一遭,着实可贵,听其谈吐也算憨厚朴实。叶思睿放下帷布对叶阜说:“这人倒是老实,给点赏银,或者报个义民吧。”
叶阜自然点头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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