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元德稍稍一愣,才作答:“伤口是匕首等短刀所致,正中喉咙,一刀毙命,丘御医说手法娴熟,恐怕刺客是专做这营生的。”最后的措辞很巧妙,是太医院一贯的风格,专做这营生,究竟是什么营生?等找到了刺客,不管刺客是杀手还是江湖人士,是护卫,或者哪怕是外头的屠夫,御医这话都挑不出错处。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元德又愣住了。“大人不想亲自见见丘御医问话吗?”
叶思睿摇摇头。“不必了,这些就够了,辛苦你了。”
元德只好告辞,往外退去,走到门口时,又停了下来,有些犹疑地问:“叶大人……叶大人可是有了什么收获?”
“收获颇丰。”叶思睿看着窗外说。
元德退出屋子,轻轻带上门。
元德出去之后屋子里就没有一点声音,叶思睿像是入定了一般陷入沉思中。茶茗觉得自己在那里反而碍手碍脚,何况这气氛实在瘆得慌,泡上茶,也轻手轻脚跟着元德出去了。
叶思睿坐在椅子上,五指轻轻抓住椅子扶手,又慢慢松开,最后只用食指指尖一下一下点着扶手。周毅突然觉得这动作有些熟悉。他走到叶思睿身后,双手放在叶思睿肩膀上慢慢揉捏起来。“周毅?”叶思睿迷惑地问。
“你这几日来回奔波,不累么?我给你按摩按摩。”
叶思睿放松了身体靠坐着,周毅便把他的肩膀都捏了一遍,有时用力很大,叶思睿难免吃痛出声,但是按摩完,肩背瞬间便感觉轻松了许多。只不过这样一来,叶思睿也无法思考了,走了半天的神,思路就这么断了。
“走吧,我们去吃饭吧。”叶思睿无奈地站起身。
下楼时周毅又问:“你下午要去哪里?”
“哪里都不去。”叶思睿说。
叶思睿说话算话,一下午当真就一步都未迈出屋门。不仅如此,他闷在屋里什么也不干,只是两眼放空地坐着,像是在发呆。
周毅就坐在屋里与他大眼瞪小眼。最后周毅实在绷不住了,借口去练武,跑到街上转了一圈。无论何时,京城的市集总是熙熙攘攘,只是周毅独自一人,这些不过是他这么多年见惯了的东西,看什么都提不起趣味。
最后他停在一家漱玉轩前。顾名思义,漱玉轩就是卖玉器的。周毅目力极好,放眼望去,店里大多是戴着面纱,或是盘起头发穿着男装的女子。周毅犹豫了一会,还是走了进去。
他想起了叶思睿送他的那枚玉带扣。他舍不得用,包好了时时戴在身上。他于玉器一道所知不多,但是那枚玉带扣的价值他还是看得出来的。
他想,自己或许应该回赠叶思睿一样东西。
店里的玉器种类齐全,玉佩、玉环、玉镯、玉耳坠、玉扇坠……男子女子的饰品都有。周毅转了一圈,最后把目光落在一根玉簪上。
那玉簪是男子用的,比起女子的发簪稍稍短一些,通体晶莹光润,简朴大方,除了几道云纹外,并无多余的雕饰。周毅看着那玉簪,不由自主地响起前几日他坐在床榻边把玩叶思睿的头发,柔软光亮,如一匹尚未成型的锦缎。他涩着嗓子问:“这玉簪怎么卖?”
店小二早就留意到周毅了,原因无他,这人和漱玉轩实在是不搭。漱玉轩的顾客多是高门贵妇,偶有男子,也是富贵公子。这人穿着玄色布衫,全身上下并无佩饰,怎么看,也不像是来买东西的。
“客官是买了送人的?”他猜测着问。周毅点点头。店小二立刻堆着笑说:“客官真是好眼光,这云纹是高升、如意之意,送给别人寓意再好不过了!这是岫玉,顶顶珍贵的!除了这样的小块,大料都要上贡的!您在看这雕工,是我们最好的师傅亲手雕的……”
店小二啰啰嗦嗦说个不停,周毅不得不打断了他,“我问你,要多少钱?”
店小二眼珠子咕噜咕噜地转个不停。“看您有些面生,想来是新主顾,这簪子我也不问您多要,算是见面礼了,五十两,五十两银子,如何?”
“太贵了。”周毅直言不讳。“我看那头夫人买女子的发簪,两根也不过十五两。”
店小二没想到叶思睿竟然能听到别人的报价,一时瞪大了眼,连忙说:“客官,您不能这么比,那些簪子是一般的料子,怎么能和岫玉相提并论?”
周毅毫不动容。“二十两,不能再多了,再贵就不要了。”
店小二头回见到这样死命砍价的主顾,惊得嘴巴都合不上了,一听他要早,又连忙叫住他,“客官客官,您再等等。”他看着周毅淡漠的眼神,露出肉疼的表情,不情不愿地说:“二十五两,不能再少了,这个价已经够低了。”
周毅转身就走。
“客官!”店小二不得不叫住他,“二十两!就二十两!”
周毅走出了数步,又返回来,从身上掏出银子给他,叫他把那玉簪包好,
二十两银子不是个小数目,周毅的全部身家也差不多这些了。不过他和叶思睿不同,杀手身在江湖,随时可能要逃命,他早就习惯了把重要的东西随身携带,真正的行囊里不过几件衣裳,随时可以丢了重新买。
周毅回到状元楼时,叶思睿果然还坐在那里,看样子一下午都没有挪地方。屋里已经暗了下来,却连灯都没点,黑漆漆的。周毅暗自担心,走上去说,“路上随便逛逛,给你买了东西。”
“啊?你不是刚刚出去练武了么?”叶思睿被他从沉思中惊醒,奇怪地问。
看来已经意识不到时间的流逝了。周毅摇摇头,先将桌上的灯盏点亮,才把包好的玉簪给他。
叶思睿惊讶地接过,打开布,看到那跟玉簪,一时瞪大眼睛说不出话来。周毅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便艰难地往外挤出一句:“你送了我一枚玉带扣,我觉得……我觉得也应该回赠你点什么。”
叶思睿端详了片刻,轻轻用手指敲了敲,“这是岫玉,花了你不少银子吧?”
“还好。”周毅实话实说,“店家报了个高价,被我砍了一半。”
难得周毅的榆木脑瓜开了窍,说出的话却又让叶思睿哭笑不得。“你倒真是什么都会。”他把玩着簪子欣赏了一会,又说:“帮我戴上吧。”
叶思睿笑了出来,也说了话,周毅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接过玉簪小心地替叶思睿簪上。叶思睿的脸也如玉质一般,在烛光下细腻光润。周毅出神地看了一会,说:“这也不早了,下楼吃些东西吧。”
本以为话说到这份上,叶思睿总该乖乖听话了,谁料叶思睿摇摇头,“我不饿。”
周毅有些急了。“你到底在想什么?你想知道真相,我都告诉你了,你还想知道什么,尽管问我就是。”
叶思睿的笑容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只是用那样晦涩难言的眼神注视着他。“周毅,你饿了就自己下去吃饭吧。”
一直到入睡,叶思睿都没再说一句话。
第二天一大早,周毅就出门找了块平坦的地方练剑,剑随心动,任意所至,肆意挥洒,心里总算痛快了一些。等他回房,叶思睿竟然换上了常服,像是要出门。
“你去哪里?”周毅问。
“提刑按察使司,你就不用跟着来了。”叶思睿说。
昨日叶思睿头一次说要自己静静,回来了便把自己在屋里关了一下午,今日又头次说不让他跟着。周毅哪能放得下心?“你等着,我换身衣裳就跟你去。”他不等叶思睿回答,就直接解开外衣扯了下来。因为早上去练剑,他穿得很少,外衫已经汗湿了。他三下五除二扒干净衣裳,换上一身干净的深蓝直身。等他穿戴好,叶思睿还站在原地,依旧是那样复杂的神情。“走吧。”周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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