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个好官?”夏天舒蹙眉。
“这倒不至于。”叶思睿说,“好不好官我不知道,不过真是要了我的命了。”他便给夏天舒讲起下午到晚上的事。夏天舒侧耳细听,听完之后才说:“他做得没错。”
“可能吧。”叶思睿并不在意,“他就是个油盐不进的主,估计布政司的大人也受不了他,这种人在官场上挑不出他的错,却也派不上用场。”
夏天舒听得很认真,“正直的人在官场上就派不上用么?”
叶思睿没想到他还问,只是说:“正直?正直倒是没错,可是叫他人都受不了,就是顽固了。不管当什么官,都是要与人相处的,上官,下官,办事的差人,还有百姓。一个连怎么相处都不会的人,做得再好也不过是他一人做个好官,何况官员推行很多事情,就算本意是好的,还有欺上瞒下,倒行逆施的,他若根本无法和下官交流,怎么办得好事呢?而只有熟悉规则,知道别人是怎么想的,也知道如何利用别人所想的人,才能撼动整个官场。也许没那么正直吧,不过谁在乎呢?”
夏天舒半天不言语,反复咀嚼他这番话,似有所悟。“你的意思是,本意是好的,做出来的事可能反而坏了;而有些人你觉得他的本意是坏的,可是却能做出好事来?”
“你竟然开窍了?”叶思睿笑看他。他吃了热面条,刚刚那点酒意便被蒸发出来,面上热热的,像是炉火熏烤过,“天舒兄,你是天下第一等纯粹人,说什么是什么,想什么便说什么。可是官场上啊……嗨,人心隔肚皮,你哪里知道人家是怎么想的呢?”
夏天舒点点头,“我知道了。”说完他端起面碗就要走。叶思睿却想起了一出,便嬉笑着问他,“天舒兄,若是我方才说他不是个好官,你会如何?”
夏天舒说:“杀了他。”答得没有一丝犹豫。
叶思睿心道果然,脱口而出许久以来的疑问:“天舒兄,杀人当真如此容易?你是冷眼热心肠,难道死在你剑下的个个都是罪大恶极之辈?
夏天舒慢慢地说:“我从前年少任性,并不管杀的是谁,只要不是我在乎的,人人皆可杀。可是后来明白了,我不在乎的,却有人在乎。所以杀人一事,才愈发谨慎,除非罪无可赦,或者重罪难惩,否则我不敢轻易取人性命。”
叶思睿听得饶有趣味,撑头看他,眼神朦胧,“可是你还是要杀他。你竟如此信任我么?我说他不是个好官你便杀他,万一我骗了你呢?”
“你醉了。”夏天舒说。他走过来放下面碗,扶他到榻上。叶思睿并不反抗,顺从地被他扶着,只是嘴里念念叨叨:“你说啊,你这么信任我,万一我骗了你呢?我骗了你,你当如何?”
夏天舒把他放在榻上,替他脱了鞋,盖被躺好,看他合上眼像是睡着了,才自言自语似的说:“不如何。”他声音很轻,“反正我也骗了你。”
早晨起来,叶思睿又觉得头疼欲裂,坐起身,好半天才回想起昨天的事。他看自己身上只穿了里衣,连忙喊道:“观言?观言?”
观言从门外窜进来,“大人,您幸好醒了,要不然小的就得斗胆叫您了,快起来吧,知州大人已经到了,就等着您升早堂了!”
叶思睿心里默骂了一声,开始穿衣,边穿边问道:“昨儿谁给我更的衣?”
观言背过身去,说:“夏先生走的时候说您醉了,叫下人进去给您更衣拭身。”
叶思睿点点头,穿好了青色盘领衫,正了正腰带,观言又递了碗茶水给他,叶思睿刚刚一饮而尽,就有人冲了进来:“大人不好了!驿站走水了!”
第34章 夺命噩梦(三)
叶思睿变了脸色, “是汤大人住宿的驿站?”
小厮连忙说:“正是!”
“叫马庐带上一个班跟我走!”叶思睿顾不上管汤良工在哪儿,带上人直奔驿站。
小小的驿站远远看上去就火光熏天,已经被火焰包围, 看不到形状。周围的民房也在被火舌逐渐吞噬。刚刚靠近火场, 便觉得热气扑面。早在小厮报告叶思睿之前,火夫派了人来灭火。“周围的房子里住的人呢!, 驱散了没有!”叶思睿大声冲着他们吼道。浓烟熏得他连连咳嗽。
“大人,旁边住的都是村民, 早起下地了!”为首的人也大声回答。
“妇孺儿童呢?”叶思睿又问。
“已经派人去搜了!”
火夫们拿着拿着水桶取水来。按规定, 京城居民每家都要设置水缸水桶。和临县虽不比京城, 一里之内好歹也有十多处水缸。一些人灭火,另一些人把还未引燃的房子拆了防止火势蔓延。他们都是做灭火的差役,行~事已经很熟练了。一些及时从火场逃出来的驿卒和下人们, 还有旁边几户的居民也加入灭火的队伍。叶思睿揪住一个驿卒。“两位汤公子呢?”叶思睿问。汤良工的儿子和侄子应当还在屋中。
那个驿卒被他一吓,双~腿一软跪下,话也说不利索了,“汤汤汤, 汤少爷还在卧房睡觉……”
叶思睿一松手把他丢开,冲着火夫们喊:“听到没有!进去救人!”
“大人,驿站里火势太凶了, 进不去的!”为首的人咬咬牙,还是大声回道。
“让小的去吧!”观言突然说。
“你送什么死!”叶思睿像揪小鸡一样把瘦弱的他拖到一边。他知道他们说的是实情,可是汤良工的儿子和侄子就能放任不管了吗?他又看那些忙碌的火夫,他们只是被雇佣的贫民, 怎能强迫他们去送死?“马庐!”“在!”,马庐手下的衙役已经加入了救火的队伍,只有他还在身边。“你进去,务必把汤大人的儿子和侄子救出来!”
“是!”马庐答得十分干脆,把身上的外衣脱下来浸在水桶里,拎出来再往身上一披,就冲进了火场。
叶思睿无法干坐着等他,也跟着拿水桶拎水,火势渐渐控制住了,可是那房子也经不起一桶桶水浇上去,开始坍塌。叶思睿心神不定。旁边的火夫衙役围上来,“大人,房屋坍塌,此地危险,不要逗留了!”观言也哭着劝。叶思睿教过叶旷千金之子不坐堂,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马庐还没出来,他怎么敢走。
“怎么样了!”汤良工大步流星冲了过来。
“大人您怎么来了?”衙役们涌过来不叫他靠近火场。叶思睿没时间废话,直接说:“你儿子和侄子还在火场,已经叫人去救他们了。”
汤良工也不废话,当头一巴掌,“混账!”
叶思睿无法辩解,受了那一巴掌,汤良工青筋暴起,满面涨红,“混账!这么大的火,怎么敢叫人进去送死!”
“马庐!”叶思睿来不及震惊,身后传来惊呼。他扭过头,一个身影出现在屋门口,几个火夫都凑上去浇水,拉他一把。马庐背着个人冲了出来,把他往地上一放,就要往火场里再冲。“不能进去了!”火夫拦住他。像是在证明火夫的话,门廊上的石头块滚了下来,整面墙轰然坍塌。
叶思睿和汤良工早就冲上去看他背出来的人,少年胳膊已经严重烧伤,满面黑灰,已经昏迷了。叶思睿拍拍他的脸“醒醒,醒醒。”
“景焕还是志用?”汤良工焦急的问。火夫也不管什么,一盆水照着脸浇上去。他呛了两口水,醒了过来,“叔叔……”
“叔叔在这,在这儿啊。”汤良工轻声安慰他,看不出是否失望。
叶思睿一看吩咐一个壮班的衙役背汤志用去医馆。他看到马庐坐在地上喘气,走过去问他:“你受伤了没?”
马庐发须全都烤焦了,面上黑一块白一块,大滴的汗珠顺着流下来,冲出一道白沟。“没事,都是些皮肉伤。”叶思睿看他身上黑黑红红看不清伤势,也吩咐他去医馆,他却全然无视,又要加入灭火,叶思睿又抓~住他问,“你在哪儿找到的汤公子?”
马庐身上的衣服还是热着的。“汤公子被困在楼梯里了!有石头木头从上头砸下来砸塌了楼梯陷住了,小的费了半天的劲挖开把他拖了出来,楼上的房间实在来不及去了!”叶思睿看他的手,果然土中包着血,四五个指甲盖翻了过来。“你做得好,快去处理伤!”
马庐嘿嘿一笑,去拎水了。
一行人一直忙到中午,大火终于扑灭,只留下满地漆黑残垣。叶思睿却还不得休息。他叫壮班的衙役回去,换了快班的衙役过来,又把仵作和夏天舒都叫了过来。“挖!”他命令道,“把屋里的人都给我挖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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