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马庐不知他想说什么。
叶思睿指尖轻轻敲击椅子扶手。他的手和脸一样苍白,细长的手指只在握笔处有薄茧,与夏天舒的手截然不同。“马厩烧到二楼,那么长时间,汤景焕为何没能跑出来?”
马庐只得说:“因为心疾发作已经死了?”
“找出来是谁点的火了吗?”叶思睿又问起另一个问题。
马庐眼里闪着欣喜的光,好像叶思睿终于问到了关键。“早上驿卒要去马厩喂马,我对他用了刑,他说是汤景焕吩咐他放火的。”
“汤景焕?”叶思睿又确认道。
“就是汤景焕。”马庐说,“大人,你听我一言,现在便抓了他过来,他细皮嫩肉,打两棍子就招了。此事估计汤大人也有份,他明明看到了长命锁却不告诉您,正好他之前对您又是那样的态度……”
“我知道了,你不必说了。”叶思睿打断了他。“你不是派人看着悦来客栈么,我放心。你快去休息吧。”
马庐只好离开。叶思睿叫上观言回房,心里一直沉甸甸的。刚走进屋子,他又对观言说:“你看看西厢房的灯还亮着吗?”观言一听他说西厢房就笑了出来,嘻嘻哈哈一路跑过去,回来了禀道:“夏先生还没睡呢,我说老爷找他有事,他即刻便过来了。”
叶思睿只来得及瞪他一眼,就听到了夏天舒的声音:“找我何事?”
叶思睿说:“我本想看看你睡了没有,都是观言自作主张。”他又瞪了一眼,小厮没等他吩咐,就退到屋外去了。他以为夏天舒听了这话会径直离开,谁料他却掸袍坐下了。“案子如何?”
夏天舒找个话题,他应该十分荣幸,可是这会他却不想提起这个。心里郁结,忍不住脱口而出:“天舒兄,我们来对月饮酒吧?”
“你上次还没喝够么?还是嫌第二天起来头不够疼?”他露出了一点笑意。
“天舒兄你笑了!”叶思睿并没有错过你调侃的意味和转瞬即逝的笑,惊呼出声。
“我又不是什么怪物,笑起来有那么可怕么?”夏天舒收起笑问。
叶思睿心里暗道可惜,“既然今日天舒兄有兴致,我们便来饮酒赏月,头疼算什么?”
夏天舒无奈地叹息。“你脸上的伤还没好,喝酒会加重的。”
他手贴上脸颊,才感觉隐隐有些疼,已经好了太多了。不是夏天舒提起,他已经忘了这回事。
“早点休息吧。”她还没来得及抗议,夏天舒已经转身出门。
第二日早起升早堂时,叶思睿才庆幸昨天夏天舒没跟着自己一起疯,真要喝了酒,今天早堂头还不得疼死。他的常服昨日被送去洗,丫鬟婆子尽了浑身解数才洗的干干净净。好在夏天干得快。
早堂时不免谈起驿站走水的事。叶思睿便说起那六户人家的房子和家产,最后敲定,那一里的人家按律凑钱赔偿,里长出双倍的份子。驿站由衙门出钱重修。其实理论上应该报经上官。但是鉴于上官刚刚火场逃生,叶思睿还是选择乖乖出钱。
下了早堂,汤良工已经在三堂喝茶候着他了。叶思睿看着他那干瘦的脸,想必年轻时是另一番风采,心里一动,走近了行礼后问:“大人,令郎和令侄长相颇为相似,有什么区分之处吗?”
汤良工手中的茶碗咔嗒一声响。
第37章 夺命噩梦(六)
叶思睿心里有了数, 仍问:“汤大人?”他没有错过汤良工脸上的犹疑之色。
“志用左臂上有一块伤疤,是他小时候,下人带他不尽心, 在石头上磕出的伤。”一日之间, 汤良工看上去疲惫苍老了很多。“叶大人问这个是做什么?”
叶思睿心里飞速回忆起汤志用从火场救出来时手臂的烧伤,表面上只是同前几次相处一样, 客气地说:“没什么,只是随便问问。”
知州大人仿佛因为他这一句话找回了勇气, 摆出冷淡严肃的模样, “叶大人, 驿站失火一案不知你查的如何?”
既然你提起这个,又何须客气?叶思睿笑得凤眼弯弯,叫身旁的小厮:“观言, 吩咐马庐,让盯着悦来客栈的衙役把汤志用带回衙门。”
观言得令,一句多的也不说,乖乖下去找马庐去了。叶思睿近日重用马庐, 衙役和捕快掌案们自然对马庐另眼相待,何况马庐本来就威信极高,如此一来, 三班衙役已然抓在了叶思睿手里。而六房之人,还有一些内心絮叨的,譬如埋怨叶思睿不该越过刑房直接查案子的,叶思睿也懒得理他们。倒是叶阜听了些风言风语, 主动出手整治了几次。对比碌碌无为还贪赃枉法的周晟,叶思睿对叶阜这个副手,可以说是非常满意了。
汤良工听说他要人拘捕汤志用,面上又惊又惧,只是大声申饬:“你又要故伎重演么?有什么证据?什么口供?你就敢凭空抓人?”
叶思睿知道他只是虚张声势,喝了口茶,说:“我只是叫令侄来衙门问些话,大人有不是不知道流程,何须如此惊惧?是否有证据口供,大人随我升午堂不就明晰了吗?”
汤良工没有什么反应,好像瘫在了椅子上,双手抽搐,双眼无神,只是重复念着:“他有罪……他有罪……”叶思睿不忍再看,放下茶碗,这清脆的碰击声把他惊醒了,他像找到了救命稻草,紧紧盯着叶思睿。“叶大人,景……他有罪……我也有罪,我包庇他与他同罪……你救救他好不好,我是知州,我可以为他顶罪……你救救他,他身体那么弱经不起牢狱之灾……”他脸上的肌肉抽搐着,却再说不出一句话。
叶思睿被他盯着着实煎熬,听他说话也已经精神萎靡,一蹶不振了,他只好苦笑道:“大人,你急什么呢?”
汤良工不再说话。叶思睿静静喝茶。
喝过两道茶,马庐上来回话,已经将叶志用带来了。叶思睿起身整整官服,看汤良工已经走不动了,叫观言扶着知州大人坐到堂上。三班六房的官吏都已经在堂上候着了,看见汤良工并不奇怪,但这位大人如此失神,看来定是有大事。他们交换着眼神,叶思睿却不管他们心里的嘀咕,宣布开堂后开始审理词讼。马上就要到新的布告日了,前一次受理的案子已经审的差不多,很快就轮到驿站失火案。叶思睿叫人先把仵作带上来,宣布验尸的结果。
“……尸身口鼻内无烟尘,内腑暗红乃至发黑,并非烧死……”
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了,只是六房官吏那日不在现场,如此听来也是一阵议论,原来独子死了,怪不得汤大人如此失魂落魄。
“……心内有白色织状物,多处瘀斑,变形肿大,乃是心疾久积之兆,确系汤良工大人之子汤景焕尸身,死因乃是外物诱发心疾。”
听到最后一句,汤良工的眼睛重新亮了起来,不可置信地盯着叶思睿。叶思睿感受到他的目光,只是心想,不是告诉你不必急了吗。他又叫衙役带那日指证的驿卒上堂。驿卒供认,汤景焕的尸体被发现的地方是汤志用的卧室,驿长、同行的驿卒都可以作证。他的证词又引起一阵声音极低的窃窃私语。知州大人的亲侄子杀了他的亲儿子,这怎么看都是一桩大丑闻了。
“肃静!”叶思睿敲了敲惊堂木,想想等会这些官吏的反应,心里又是一哂。只是,可怜了汤良工。他朝知州大人投去同情的一瞥。汤良工还在急切地朝堂下张望着,叶思睿知道他在找谁。“带汤志用上堂!”
马庐亲自押着汤志用上堂,官吏们从中间分开让出一条道来。汤志用的伤还没好利落,手臂上,脸上,还有一块一块的纱布。马庐留了几分情面,没有用刑,也没有绑住他,半押半扶,叫他正对着叶思睿跪下,直起身说话。
“你是不是汤良工之侄,汤景焕之兄汤志用?”
“学生是。”汤志用也进学了,所以口称学生。
“是你杀了你弟弟,汤良工之子汤景焕吗?”叶思睿骤然敲了一下惊堂木,“不准隐瞒!”
“学生知罪。”汤志用木然地说,低下头叩首,看都没有看叶思睿右手边的汤良工。叶思睿看了一眼汤良工,发现这位刚正不阿的大人盯着汤志用的眼神已经变成了仇恨。
官吏哑然。叶思睿说:“你是读书人,学的是孝悌之道,为何要害你弟弟?”
汤志用并未说话。
官吏们也在窃窃私语,多有好奇。一个读书人,父母早逝,多亏了叔叔收养,而且叔叔做到了从五品,衣食无忧,有多大的仇恨才能逼着他做出手刃手足这种泯灭天伦的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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