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观言, 他心里又是惋惜。他已经知道了观言的真名,只是习惯了这么称呼她。这么聪慧的姑娘,可惜了。
三堂本是县令接待客人、日常办公之所,门子就直接将安顺侯引到了这里, 叶思睿进门就有人通报。茶茗留在门外,他进门便躬身作揖,“下官见过侯爷。”
“子奇啊, 快起来吧!”安顺侯何权没有坐在主位上,而是站在堂下等他。听他笑吟吟地叫自己的表字,显然是心情大好。而他动作利索,红光满面, 完全看不出不久前还中毒在身,昏迷不起。
“谢侯爷。”他礼数周全。上个案子他虽说救了安顺侯半府的人,但也得罪了安顺侯长子何安,何安出生时父亲还没有封侯,但是封侯后也没有因为避讳给他改名,足以说明宠爱。再加上凶手之一还是自己的小厮,叶思睿觉得自己还是小心点为妙。
安顺侯反客为主,热情地邀请他一同坐上主位:“子奇,来,坐,不用那么拘礼。”叶思睿告饶,往下挪了一个座位。侯爷笑着嗔他:“你这孩子啊……真是。”听他都热情地喊上孩子了,叶思睿有些毛骨悚然,以前安顺侯虽然和善,但如此平易近人……着实有些可怕。
“我还没有感激你的救命之恩呐。”何权兴致勃勃地说。
叶思睿头皮发麻,拢在袖子里的手摸到胳膊上鸡皮疙瘩瞬间起来了,只得小心着回他:“侯爷过奖了,查案救人是下官的本分,当不起侯爷感激。”
“诶,这个案子你确实办得很好,我亲自上了折子回报陛下,陛下龙颜大悦,不日定有嘉奖啊!”
不管叶思睿真实的想法如何,此刻他都得立刻站起来行礼,“下官谢侯爷提携。”安顺侯亲自站起来,按下他抱拳的手,又将他按回座位。“此事也不光是我,你们知州大人对你也很是满意,上书附和。”
“汤大人?”这可真是大吃一惊了。汤良工巡查和临县时,对他可没少呵斥。“汤大人怎么会为我请功?”他查案探明汤良工的亲侄子设计杀害了他的亲儿子,动机是他的儿子想杀侄子。汤良工没跟他拼命就不错了,还请功?
“老汤这个人嘛,是古板了些,但是办事还是靠得住的。”安顺侯敲敲椅子扶手,他的下人上前:“侯爷有何吩咐?”安顺侯不满地说:“叫他们下人上茶,县衙的小厮这点眼色都没有吗?县令在这儿坐了半天不知道奉茶?”
叶思睿看到安顺侯面前摆了茶,就知道县衙的下人早都退下了。他不想喝茶,只想搞清楚安顺侯的来历。但何权看上去还有很多话说,他只能耐心地等。茶茗亲自上来奉茶,又为安顺侯换了道茶。叶思睿捧起茶碗欣赏清亮的茶汤,深吸一口气,感觉那股幽香沁入心脾,缓缓吐出气,整个人都放松了许多。茶茗之所以得到这个名字就是因为他泡茶的手艺了得。他家之前开茶庄,他是小儿子,不能继承家业,但是学了一手煮茶、泡茶的好手艺。叶思睿也是看重这点,才挑了毫无经验的他贴身伺候。后来茶茗大哥继承家产,吃喝嫖赌,没几天就败完了。茶茗有手艺在身本可谋生,大哥却设计将他卖了——受观言一事的影响,叶思睿这次挑小厮前把身世背景调查的明明白白。
安顺侯赞了一声:“好茶。”品了一口,又说:“我和叶大人喝茶闲谈,你们退下吧。”下人们鱼贯而出。
“你叫英儿转告我的话,我收到了。”安顺侯以这样一句话开头。来了,叶思睿心中警钟长鸣,依旧不动声色地喝茶,“那侯爷怎么看。”
“我怎么看,哼!”何权一手狠狠拍上扶手,“那畜生就是来绑架安儿的!”
何权的反应在他意料之中。安顺侯又说:“若非那个畜生死了,又没有证据,我定叫他一家都没有好果子吃!”
“那个贼人真与何义有关系?”叶思睿问。若真是安顺侯何氏族人出了这等事,也算是天大的丑闻了。
安顺侯愤怒的面容突然变得深不可测。“十几年前,一对何姓父子来到廖县定居,同里中人都是何氏。那对父子家产丰厚,宽宅阔院,乡人贪图富贵,便于他家连了宗。”
廖县是安顺侯祖籍。“那对父子和贼人有什么关系?”叶思睿脱口而出。
安顺侯却避而不答,“子奇啊,你可知道金剪会?”
“金剪会?”好个怪异的名字。“下官不知。”
“金剪会曾在几年前臭名昭着。它是个杀手组织,据说组织中的人都以金剪子为身份象征,杀人之后用金剪子沾血在死者身上留下痕迹,故得其名。这个组织,以药铺为联络点,组织成员互相并不相识,买主也无需亲自上门,只将定金与一张写有你的目标的纸条交入药铺,无论定金多少,金剪会来者不拒,派人前去完成,再将信物,可能是被杀之人贴身物品、甚至头颅、五官和所需银两数目带给买主。”
“他们并不知道买主身份,若买主拖欠不付怎么办?”叶思睿立刻被他的故事吸引了。
安顺侯面容冷峻,手指紧紧抓住了扶手,“没人想拖欠金剪会银两。”他的声音低沉,“敢拖欠的人都死了。”
“金剪会名声大噪是传说中太后娘娘和湘王也命丧其手。”说起这等秘闻,安顺侯不由压低了声音,“金剪会的目标多为高官贵族、富贵之家,一时之间名声大噪,据说它的顾客也非富即贵。但它毕竟是个地下组织,你不知晓也是正常的,几年前,金剪会就从江湖上消失了,销声匿迹,再也没有带着相同符号的尸体出现,送到药铺里的金子和纸条被原原本本退了回来。”
有趣。叶思睿心里想。这样有趣的事,他过去竟然全未听闻,实在遗憾。“您提起这个是什么意思?”安顺侯的妹妹宁妃为太后,昔日皇后所害,孩子也被抢走,说是死敌绝无夸张。而湘王,他心中讥笑,应当是人人都想他死吧。
“那个畜生是金剪会的人。”安顺侯松开用力攥紧以致指尖发白的手。“那并县的商人身上,有剪子的标记。”
“可是金剪会不是杀手组织吗?杀手杀人,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连累一家十几口?
安顺侯读懂了他的疑问,他喝了一口茶,缓缓咽下,“金剪会那时候已经大不如前了,很多成员纷纷叛离,有的金盆洗手,有的混得不好没有积蓄,只好做些盗窃抢劫的营生。你不用管我是怎么知道的。”他张开五指挡在面前,“那个孽畜,他叫何仁,就是混得不好的,他杀了并县那户人家,又留下金剪会的标志,天下大惊,一时间官府的、江湖的人都在追杀他,他一路逃来和临,想要求助于我。”听到这里,叶思睿感觉安顺侯的火气又冒了起来,“苍天保佑,他不知道安儿的长相,书院的学子统一打扮,他劫错了人。”
叶思睿想起无辜冤死的齐天纵,嘴里苦涩,只得又喝了一口茶。
“何仁是何义的哥哥,那对父子中的儿子,他们的爹在廖县娶妻,生下了儿子,不久去世了,他们的娘也不知所踪。何仁走之后,一家人只剩下何义。如果不是没有证据,我早把这个小崽子弄死了。”安顺侯厌恶地皱起眉,“此番我也不知道他如何要来和临县。”他放下茶碗,“这件事,我要摆脱你。”
“我?”叶思睿听故事听的津津有味,急转直下的剧情叫他措手不及。
安顺侯沉声说:“我要知道当年松和书院被劫的真相!”
“您不是已经知道了……”
“那不叫真相,也不是可以昭告天下的真相!”何权紧盯着他,眼神凶恶,气势逼人。“我要知道何义那个畜生跟这件事到底有没有关系,我要知道趁着我的寿宴溜进我府中下毒的人究竟是谁,我要知道金剪会是不是还有残党,我要将他们一网打尽!”他的声音高昂起来,“我不管他们杀了什么人,有没有我的仇人,凭什么他们可以收人钱财取人性命?谁给的他们生杀大权!?”
“可您说他们已经消失多年……”
“又有案子出现了,就在和临县。”
第50章 无名白骨(二)
安顺侯没有给叶思睿惊讶的机会, 沉声向他说:“和临县南乡出了一起命案……”死者叫做吴信天,一年前刚和家人迁居至南乡。他家境一般,是个教书先生, 不时还得靠妻子的嫁妆贴补。他是刀伤至死, 胸口有一个剪刀的血迹。妻子孩子都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现在看来去勘察的仵作捕快也不知晓。“据说他身上财物也丢了,我不知道这是金剪会余孽还是模仿者所为, 但如果是金剪会余孽,请务必一网打尽。”
叶思睿听得心惊, 却不是因为案情, 而是安顺侯对于和临县的了解。这桩案子他有印象, 两天前才报案,派仵作捕快去勘察。如今上报的案情他还没看见,安顺侯就已经了如指掌了。“下官尽力而为。”
安顺侯对这回答很满意, “子奇,我相信你。”言罢放下茶碗,有告辞之意。外头淅淅沥沥下着雨,叶思睿送他出县衙。安顺侯的枣红轿子就停在院子里, 上轿之前安顺侯叫停掀帷布扶他的下人,扭过身跟叶思睿说:“我记得英儿说起你身边有位夏先生,武艺高强, 精通医药?”他胖胖的身子歪到一边,小厮小心地为他撑着伞。
“确有此人,不过二公子谬赞了,并没有那么厉害。”
安顺侯眨眨眼, “你去南乡把他带上吧。”丢下这句不明含义的话,他伸手,小厮就扶着他让他借力登上轿子。
叶思睿拢在袖中的右手扣住食指,“侯爷是何意?不妨明示。”
安顺侯坐稳后,掀起一角帷布对叶思睿说:“雨天路滑,就送到这儿,请回吧。”然后低声吩咐轿夫,丢下手,起轿了。
叶思睿在原地想了好一会,也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他是觉得此行危险吗?还是觉得夏天舒既然擅长武艺,对江湖之事应当有所了解?
他有两天没见到夏天舒,六天没跟他说过话了。
他眨眨眼,有细小的雨滴顺着睫毛滚下来。
“老爷,回屋吧?”茶茗替他撑伞,小心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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