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屋细看,果然如范知所说,记得是各乡各里地理沿革,风俗人物。其实他心里隐约已经知道了吴信天在找什么,但对于从何下手也有些茫然。和临县是前朝旧制,归善里则是高祖在位时所设,是和临县东南角的一百一十户人家。他逐册翻看,慢慢发现了蹊跷:同一年,归善里各户的田税比其他地方的总要低五六成。同一年不会有饥年丰年之别,就算此处的土地比别处差吧,怎么会少这么多?而且,前些年与别处也不过是一两成的差别罢了。从天显元年开始,交上来的田税越来越少。
其他也有不对,同样是天显元年起,归善里从未有人入读县学。连续四年,一百多户人家竟没有出过一个秀才,简直匪夷所思。何况和临县毗邻京城,是科考大县,往前翻几年,归善里也不是这幅光景。
叶思睿合上书。这说明了什么?
叶阜下堂回来,立刻来找他。叶思睿见到他想起另一件事,“这四五年间和临县有没有衙役失踪过?”
叶阜想了一会,“若我记的不差,有。”他一面说起,一面叫衙役按他吩咐去找卷宗,“那个衙役叫牛朴,四年前归善里的田税骤减,里长在早堂上受质问,只说收成不佳。岑县令疑心他们隐瞒不报,派衙役去督查,谁知他一去不返……”岑县令就是岑光霁,在安顺侯寿宴上中的毒解了,但是身体虚弱了很多,叶思睿派人送他回家后就再也没见过。
“为何不查?”叶思睿急切地问。
“查了。”衙役送来卷宗,叶阜一边凭记忆讲述一边翻看核实,“这一次派了大队人马按路线一路找过去,找到归善里,里长说根本没有衙役来,同乡的各户人家皆可作证,几位里老人也发誓没有见过,喏,口供都在这里。”他把卷宗推给叶思睿,叶思睿一看里长是冯弘广就露出一丝冷笑。
叶阜又说:“无凭无据,四下找遍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岑县令也没办法。最后派人去核实,归善里确实收成不佳,只好草草结案。”
可是撞到我手里了。叶思睿说:“你陪我去看验尸。”于是一起去刑房,一路上叶思睿简单讲了沿路的发现。
“这是怎么回事!?”叶阜惊诧十分,“私藏□□,还袭击县令,暗害衙役……这是要谋反不成!?”
“只怕本来就是一群反贼。”叶思睿说。
他们本以为会见到验尸的场面,一进去,就看见夏天舒和仵作巴巴地等在灶台边,灶台上一个坛子咕噜咕噜烧着,酸气弥漫。
叶思睿一看就知道与先前叶思睿所说的“煮骨”。叶阜却不知道,笑问:“你们在这里偷懒吃东西么?”说着要凑上去看他们煮什么,夏天舒握住他的手腕。“别动。”
叶思睿心中微妙得有些不痛快,也说不清原因,可能是这里的酸气太重了吧。“玉峰,你过来,他们在煮骨呢。”
叶阜退到他身边,“煮骨是什么?”
夏天舒还没回答,仵作抢先说:“回县丞大人,煮骨乃是阴雨天检验白骨的方法,用炭火来煮醋,放入盐、白梅同骨一道煮,等煮到千百滚后取出,用水洗了,对着日头照,有伤痕即可见到。若是晴天则不用这么麻烦”
叶阜于是笑道:“这法子真奇妙。”
叶思睿也觉得奇妙,但四个人一起紧盯着灶台上的罐子,里头咕噜咕噜煮的却是人的尸骨,这场景怎么看都有些诡异。
“好了。”夏天舒说。水沸腾了一阵子。仵作熄灭灶火,用厚厚的布裹着把坛子搬下灶台,掀开盖子。一时酸气浓的睁不开眼。等叶思睿缓过神,夏天舒和仵作已经铺开白布,待罐子里的玩意稍微冷却,便将骨头一块块捞出来放在白布上。
叶思睿已经见过夏天舒面不改色地拼骨了,只是从煮沸的罐子里捞骨头又是另一种体验。夏天舒和仵作捡起一些关键处的骨头检查。“你看。”夏天舒举起一根骨头,叶思睿和叶阜也只好抑制不适感,凑过去看。那根骨头弯弯曲曲,上头一抹青黑之色,是生前所受的伤。
“这是什么骨头?”叶思睿问。
“肋骨,左右肋骨各十二条,八条长,四条短。”夏天舒不待他问又说:“这是短的。”
叶思睿突然觉的这酸气也不是那么难忍。
“把其他肋骨也找出来。”夏天舒对仵作说。他们俩很快找出其他肋骨,一一检查,只有另一条短的上面也有痕迹。夏天舒心里比划一下,便说:“是利器戳进内脏,伤及肋骨。”
仵作也同意这是致命伤,但依旧耐着性子再检查其他要害处的骨头,都没有血荫。
衙役一路小跑来禀报:“知县大人,安顺侯府的护卫到了,正在门外候着呢。”
叶思睿又问:“都穿着罩甲,骑着马么?”
衙役说:“正是!”
叶思睿这才赞一声:“好!”又对叶阜说:“叫衙役们牵马集合吧,归善里一百一十户人家,凡成年男子,全部缉捕带回,如有反抗,格杀勿论!”
他下令,叶阜立刻吩咐下去,又说:“大人不可亲自前去涉险,吩咐捕快即可。”
他这么说,叶思睿也不想冒险,当即同意了。“天舒兄也不可去。”夏天舒都两天没合眼了,怎么能再叫他跑一趟。何况刀剑无眼,万一他有个好歹……“你回去好生歇息。”
夏天舒一动不动,不赞同的情绪连叶阜都能看出来。叶阜劝道:“子奇说得有理,夏先生既然一路操劳,不妨留下来休息。”
夏天舒只看着叶思睿。叶思睿说:“我会嘱咐他们留意安博和韵娘,保管将他们和我那些衙役们一同救出来,这下你可放心了?”
夏天舒目光沉沉。“依你所言。”
他走之后,仵作也下去了,叶思睿又和叶阜交代了归善里的地形地貌,留意的那几人外貌。叶阜叹道:“是我的不周了。我本来以为李修明是本地人,或许能帮你们沟通,没想到他竟是这样不辨黑白的人!”一时又疑惑不解,“我还是不懂,冯家也就罢了,为何几位里老人也跟着他胡来?连禁用的□□都有,这些人是怎么个来头?”
这个问题叶思睿已经揣摩许久了。他缓缓地说:“我还记得侯爷同我说,五年前金剪会在江湖上就销声匿迹了,自此之后金剪会的成员都不知所踪。”他最后一句说的别有深意。叶阜听懂了
他的意思,也微微变了脸色。
“去吧。”叶思睿说,“把他们都带回来。”
叶阜告退,他还要去找主簿典史交代事务,还要回去换衣服,叶思睿又叫住他,“对了,路上有一家徐记的酒馆,你回来时记得给老板三两银子。”他写了夏天舒的名字,也不能叫夏天舒欠钱不还。
这吩咐有些匪夷所思,但叶阜没问缘故就应下了。
送叶阜一行人出发,叶思睿已经睁不开眼睛,只强撑着回屋解衣含糊地吩咐小厮,“观言,我不在的时候有人找都叫他们去找主簿。县丞他们回来了再喊醒我……”
小厮听他吩咐完才斗胆回:“大人,小的不叫观言。”听不到回响,再看叶思睿已经倒在榻上睡着了,衣服才解了一半。
第62章 无名白骨(十四)
当天晚些时候, 侯府护卫终于回来了。
安顺侯何权已经等了一下午,立刻召唤护卫头领,向他询问情况。头领还没来得及回答, 那厢县衙已经派人来请侯爷过府。何权顾不上耽搁, 叫人牵了马,亲自骑马前去。
刚至门口, 还未通报,衙役已经过来行揖礼, “安顺侯吗?叶大人请您进三堂。”
护卫不满地说:“一个县令怎么如此拿大。”安顺侯直接叫首领掌他的嘴, 自己丢下护卫奔着三堂去了。
叶思睿倒不是有心怠慢何权, 只是一觉睡到叶阜派人回来,醒了就匆匆忙忙叫人去请安顺侯了,他自己还忙着沐浴更衣, 洗去流浪山林两日的疲惫。何权进屋时,他才刚刚理好衣领。“侯爷。”他迎上去行礼,何权拦住他,“别费事了, 直接说吧,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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