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前夜,叶思睿踌躇不定,一会想去西厢告别,一会又觉得这样离开很好,一会又觉得不告而别太过失礼。眼见蜡烛烧的越来越短,茶茗催了好几遍,呵欠连天,“老爷,明日还要赶路,您还是早点歇下来吧。”
叶思睿想了半天找不到理由反驳,只好说:“明日就要走了,我想再看看这里。”
这不是个好理由,可是茶茗粗枝大叶惯了,也听不出来什么不对。“也对,这里往后就是下一任知县大人的住所了,老爷再来也不便进后衙了。”
对啊,他怎么没想到呢?叶思睿眼前一亮。现成的理由摆在面前:他走了,新的县令会搬进来,不管新县令是谁,夏天舒都没有理由住着西厢房了,而自己刚好才置办了一处宅院,可以让他搬进去。去跟他提议这事,顺便告别,也就不突兀了。
说做就做,叶思睿打定了注意就信步向外走,茶茗瞪大眼睛问道:“老爷,这么晚了还要去哪儿?”
“明日就要走了,我四下走走看看。”
王嬷嬷要等他走之后才动身,所以叶旷还住在东厢房。灯已经熄了,他明日要去书院,必定早睡,反正已经道别了。西厢房呢?西厢的正屋也黑着,看来夏天舒已经睡了。
叶思睿仍不死心,缓步走近,才看到门户紧闭,连个隐隐的烛光都没有,肯定是睡下了。
现在把夏天舒叫醒?叶思睿自认没有这个勇气。只好等明天了。
他心里又遗憾又有点难过,在西厢外头痴痴站了半晌。更深露重,夜华如水,今日怎么没有繁星呢?
回到屋中,叶思睿一晚辗转难眠。
暑气越来越重,第二日天还不亮就得起来赶路。叶思睿没有睡好,迷迷糊糊的,叫茶茗打了盆井水洗脸才觉得清醒了一点。叶旷早上要练武,再去学堂,所以起得也早,赶过来送他,叶阜也来了。马车已经装好,是几个衙役骑在马上,一色的外衣,衬得那个穿玄色衣服的十分起眼。“天舒兄?”叶思睿看到那个还自己一夜未睡好的罪魁祸首安然坐在马上,惊愕出声。
“怎么?”夏天舒问。
叶思睿咧嘴一笑,翻身上马,冲送别的人拱手,“那就就此别过了,各位珍重,后会有期。”言毕率先调转马头跑出县衙。
一路奔袭自不必提。几日后终于临近江北州州衙。州衙地处璞县。一天天接近璞县,叶思睿想到又要与汤良工打交道,心中多少有些发憷。不过今时不同以往,自己如今也是从五品,与汤良工评级,料他也不能把自己怎么样。
叶思睿临近州衙,看见有官员在外等候,不禁心中纳罕。汤良工可不像是会派人迎接的人。他手下的衙役策马上前,通报身份。那一行人也禀报了身份,原来是州衙的同知、通判和吏目等领人前来迎接。同知是从六品,比叶思睿低了两级,通判是从七品,吏目从九品,更不用说那些不入流的吏员了,纷纷行礼。叶思睿受了他们一礼,才下马还礼。前来迎接的李、王两位同知说:“汤大人身染微恙,不能亲自迎接,大人莫怪,汤大人正在堂中恭候大人。”这才是汤老爷子的所作所为。叶思睿点点头,叫他们把马牵下去,马车卸下来拉到住处。夏天舒和下人们提前去住处安顿了。两位同知大人引叶思睿去堂中。往后除了去县中巡视,他就要住在州衙了,是以叶思睿边走边看。一路穿廊,壁上挂的无非是“尽忠职守”、“爱民如子”之类的斗方题字。叶思睿看着笑说:“汤大人真是一丝不苟。”
同行的人纷纷赔笑。叶思睿注意到他们除去对汤良工的隐隐不满外,对自己似乎也有些敌意,不时趁他不在意时偷偷摸摸打量他。叶思睿假装没有注意,心里琢磨不透。
汤良工接见他居然是在后衙,也是足够不重视了。可能是个下马威吧,叶思睿倒不在意这些。后院种了一些绿油油的植物,叶思睿看得好奇,问道:“这是什么植物?”
姓王那个同知尴尬地说:“回大人,这是……这是萝卜缨。”见叶思睿面露不解,他又说:“这是汤大人和夫人种的萝卜。”
叶思睿险些喷笑出来,做官做到汤良工这份上,也算是奇了。
王同知脸上的笑几乎挂不住,生硬地说:“大人这边请。”
汤良工就在堂中。他好歹还穿着知州官服,比起叶思睿上次见他又苍老了很多,两鬓白发斑斑。“你来了。”汤良工昂首说,声音还是中气十足。叶思睿敷衍地拱拱手,“自和临县一别,汤大人可好啊?”
“不怎么样。”汤良工粗声粗气地说,拱手还礼,“这是我夫人。”
他这么一介绍,叶思睿才注意到他身边的妇人。这妇人穿着五品宜人的服色,一件多余的首饰都没有,目怨恨,愤愤不平地看着他,连个礼都没有行。叶思睿先行揖礼,“初次相见,叶思睿见过夫人。”
“夫人!”汤良工这一声是吼出来的,带着不满,汤夫人这才不情愿地浅浅一揖。“妾身见过叶大人了。”这声音愤懑,全不似问安。汤良工也意识到了这点,说:“夫人,见也见了,礼数也尽到了,先下去吧。”
汤夫人看上去并不敢违背丈夫,便由丫鬟搀扶她下去了。
汤良工又对两位同知说:“你们人也带到了,还在这儿做什么!”
那两个人露出不出所料的神色,立刻告退。
叶思睿反倒奇怪,他屏退左右,难道是相对自己说些什么?
汤良工努力昂头,精光四射的眼睛把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你没什么变化。”
“托大人的洪福。”叶思睿尽量恭敬地说。
汤良工鼻子哼了一声,“这句话倒是真的。”叶思睿不想与他斗嘴,没有说什么。汤良工却又恶狠狠地对他说:“以后办案,切记按规矩办事,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没有证据只凭臆想是办不好案子的!记住没有?!”
第66章 长江水患(三)
汤夫人不留情面的刁难冷淡叶思睿都能理解, 那是作为一个母亲对损害自己去世独子名誉的罪魁祸首的愤恨,但听到汤良工这样老生常谈的一套,他心中就心中不耐烦得很。怎么, 规矩就比人命比正义重要了?若是按照规矩, 他根本不该去归善里,可是若他不去, 谁能发现真~相?吴信天的死就要被盖上一个金剪会余孽的戳草草结案了。即使能发现,没有夏天舒的武艺傍身, 谁能平安逃离归善里?规矩能对这些负责吗?
叶思睿没有把这些挂在脸上, 只是他一直沉默, 汤良工看出不对,“怎么,你还不肯服气么?”
叶思睿说:“汤大人, 您有您行~事的方法,我也有我的。我来此地是为巡按查案,不是为了向您讨教的。”他们同一品级,叶思睿就不愿和他再说废话了。
汤良工没有发火, 就是阴沉沉地看他。“那我没什么可说的了,你好自为之吧。”
叶思睿走出正堂,步调轻快了很多。已经有衙役候在外面带他去内衙的客房。客房里的家具十分简朴, 圈椅、书案、罗汉床,都是极常见的柳木的。一样多余的摆设都没有。
这简朴过度的确是汤良工的风格。
夏天舒就安排在叶思睿隔壁了。叶思睿谢了衙役,叫茶茗拿了铜子打赏他。衙役笑嘻嘻接过钱作揖。叶思睿又和和气气地问:”这位小哥,向你打听一件事。州衙里的汤大人我见过了, 不知道王同知李同知又是什么样的人?”
这问题并不难,那个衙役便回道:“王同知是南边的人,性子最最温和细致,平日也爱些花儿草儿的。李大人是直隶人,性子直爽。”
叶思睿含笑听完,又问了他一些州衙的日常,各位大人的习惯等等,最后又谢了他,叫茶茗送他出去。那衙役乐滋滋地收起来铜钱,往外走时心里还在纳罕:这位叶大人看上去最和气不过的人,怎么会和那凶神恶煞的汤大人如此交好呢?
没有人提出要办一场接风宴,除了那次出门迎接,也不再有什么正式的引见。叶思睿就这么在州衙扎下根。每日~他早早起来去刑房点卯,找通判看案卷。江北州州衙的通判有很多,靠着温和客气的态度和三不五时做东请客,叶思睿很快和一位狄通判混熟了。中午去听午堂,午堂晚堂都有审理刑讼的环节。叶思睿也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他听完想听的,就施施然离开。有空闲时在屋里吟诗作画,临帖练字,或者和夏天舒出门转转。夏天舒与叶思睿一道前来,没有引荐环节也就无人知晓他到底是什么身份。夏天舒也自得其乐,每日清晨练剑,反正大家都不知晓他的身份,也无人敢过问。中秋节,叶思睿自掏腰包请人在后院凉亭中摆了一桌小宴,茶茗也被放了假,叶思睿给了他几两银子叫他自己到外头寻欢取乐。只有叶思睿和夏天舒两人在。宴席也简单,一壶酒,几只新鲜肥~美的蟹,一条桂花鱼,一盘豆沙月饼,一盘桂花糕,还有几样凉碟。
叶思睿亲自给夏天舒斟酒。这酒也是桂花酿的,色泽浅黄,虽然年份不足口感有些轻浮了,但是酸甜适口,十分柔和。
叶思睿微笑举杯,“今日是中秋佳节,我与天舒兄同是浪迹天涯,能共赏此月,实为缘分。”想起叶旷正在和临县孤孤单单过节,他心头泛起一丝怅然。
夏天舒也端起酒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叶思睿拿出早准备好的一个小匣子来,慢慢推向夏天舒。夏天舒问:“这是?”匣子很小,而且不够长,不会是玉笛。“之前送你笛子,再送就有些重复了。”叶思睿有些腼腆地说,“你打开看看。”
夏天舒慢慢打开匣子,匣子里躺着的是块玉带扣,镂雕天鹅并缠枝莲花。雕工精细,触手温润,一看即知并非凡品。夏天舒将匣子合上,推了回去,“这东西我用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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