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住!”夏天舒从腰上扯下一卷绳子,把一头扔过去。那匹马还在泥泞中剧烈挣扎,嘶鸣哀嚎,越是挣扎,陷得越深。护卫怕摔下马,不敢动弹。夏天舒收回绳子又扔了一遍,恰好扔到马头附近,护卫一手紧紧抓~住马缰,另一只手伸了两次,才看看抓~住那根绳子。
“系在腰上!”夏天舒又喊。
“这么细的绳子能行吗?”有护卫出声反对。
“闭嘴!有这功夫不如去帮忙!”叶思睿怒吼一声。他知道自己过去帮不上忙反而添乱,就在一边看着。那马腹已经陷入泥中,护卫的双脚已经接触泥沼了。叶思睿心中捏了一把汗,看着他颤抖着把绳子打了两圈系在腰上。那护卫虽然紧张,却有条不紊,绑好后又拽了拽绳子确认绑结实了,向夏天舒举手示意。
这时他的双脚已经完全陷进去了,他还是保持一动不动。夏天舒抓~住绳子开始往外拽。那护卫被他一拽下了马,整个身子浸在泥沼中。夏天舒收绳子的速度更快更猛,几个护卫也下马去帮他,就这么慢慢把那个人拖到了干燥的地面上。夏天舒松开绳子,舒了口气,叶思睿立马过去拉起他的手看,已经被勒出深深的红印子,“你没事吧?”
“我还好。你怎么样了?”夏天舒不自然地收回手,问躺在地上的护卫。
那个倒霉蛋连惊带吓,已经浑身无力,却还是挣扎着起来,趴在夏天舒面前磕了个头。“毛稔叩谢恩公救命之恩,敢问恩公大名?”
叶思睿轻咳了一声,夏天舒说:“举手之劳,不必挂心。”叶思睿立刻接道:“毛稔,你的马沉了,我们还要去水堤,你怎么办?”
毛稔扭头看去,那匹马已经完全淹没了。他五指握成拳,因悲痛而五官狰狞。“我的马给你骑吧。”夏天舒说。叶思睿立刻扭头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不行!那你怎么办!?”他刚出言反驳,夏天舒就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对毛稔说:“你骑我的马。”他的马就在不远处,低着头在地面寻找草根。毛稔看着叶思睿的脸色,一时不知该何去何从。夏天舒说:“我有这个荣幸和大人共骑吗?”
叶思睿起先以为自己是幻听,发现每个人都眼神木楞后开始思考队伍中还有谁能被称作大人,想来想去似乎只有自己,再看夏天舒眼中竟带着笑意,立刻说:“好,好,天舒兄请!”
他把马牵了过来。夏天舒先踩着马镫上马,叶思睿一时却不知该怎么做。夏天舒往后挪了挪,腾出马镫,叶思睿一脚踩上,夏天舒就伸手扶住他,叶思睿借力坐稳。衙役们得了吩咐,也都各自上马。
“你刚刚勒着手了,我来握缰绳?”叶思睿问。夏天舒似乎并不在意,嗯了一声。
叶思睿心中窃喜,握着缰绳叫马儿跑起来,又说:“路上颠簸,你抱紧我,免得摔下去。”其实以夏天舒的功夫,哪会摔下去呢?就算真摔下去,只怕也不打紧,夏天舒却仍是嗯了一声,伸手搂住他的腰。叶思睿本就靠着他坐,又被他搂住腰,等于坐在他的怀里。叶思睿压住笑,指挥众人继续赶路。
排除这个小插曲,很快就到了河堤。确切说,是原先是河堤的地方。叶思睿看到那被冲出的豁口,还有残余的建筑,想想有多少百姓因此流离失所,也没心思再想别的。他们找了个干燥的地方系马,走上前去细看。
残垣被水冲击浸泡已经十分脆弱,护卫们手下用点劲,就能生生掰一块下来,可知原先究竟是怎样偷工减料,敷衍了事建出来的。叶思睿冷笑不止,一个拳头打上去,竟打碎了大半。
“大人!”护卫们齐呼。叶思睿指节擦破出~血,他却丝毫不觉得疼。那些无家可归,颗粒无收,甚至失去亲人,身染疫病的人,他们有多痛呢?
“大人……”有人要劝解他。
“回去!去并县县衙!”叶思睿嘶哑着嗓子吼道。护卫们不发一语,快速地解马上马,一路奔驰。快到西门的时候,叶思睿觉得不对,矮小的城门外头乌压压站着一片人,都是县衙衙役服饰,红腰带十分扎眼。
得信还真快啊。叶思睿对身旁的护卫交代了几声,他纵马向前,一只手放在腰间的刀柄上,大吼一声:“来者何人!?”
为首那人似乎也冲身边的衙役说了什么,那个衙役喊道:“并县县丞孔泰平前来恭迎提刑按察使司佥事。”
第68章 长江水患(五)
这就是那个为人称道的孔县丞?叶思睿微微一笑, 策马上前,“我就是叶思睿,孔大人的消息可够灵通的啊。”
孔泰平作揖行礼, 不卑不亢地回答:“大人过誉了。”他又瞪大了眼, “大人,您马上的是……?”
“手下的护卫掉到泥沼里, 丢了坐骑,我的坐骑是最耐力的, 只好叫他与我共骑了。”叶思睿不动声色地省掉许多细节, 只是夏天舒一身袍子干净无泥, 哪里像是掉到泥潭里的样子?孔泰平说:“大人查案心切,泰平可以理解,但是纵使是上官, 也不应纵马伤人吧?”
叶思睿看到城门那儿并没有晕倒的士兵,就知道他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了,听他这么问也不意外。“那士兵是孔大人派来的吗?“
“士兵是县令大人派的,不知道哪里冲撞了叶大人?只是县令大人毕竟是一县之尊, 言出必行,叶大人这么硬闯不太合适吧?”
叶思睿见他丝毫不肯放过此事,便问:“那士兵无论如何不肯放我们通过, 本官也是出于无奈。孔大人想要怎么处置本官,但说无妨。”
“泰平只是一介县丞,微末之躯怎敢谈处置大人?只是为着县令大人的声明,恳请叶大人向受伤的士兵们道歉。”孔泰平这话说的合情合理, 毫无惧色,叶思睿身后跟的护卫可就没这么好的脾气了,只是碍于孔泰平大小是个官员,否则就直接动手打人了。
这要求在叶思睿看来却没有那么不可接受。“既然如此,就请他们出来吧,本官向他们道歉。”
孔泰平命身后几人出来,衙役搀扶着士卒。其实有叶思睿的吩咐在先,他们并没有受什么伤,至多是倒地时有所磕碰。叶思睿下马走上前,拱一拱手,诚恳地说:“本官查案心切,唐突了各位,实在抱歉。各位养伤误工一应费用,请由本官来赔偿。”
那些士卒们原先若是知道了叶思睿的身份根本不会拦他,只是因他不愿暴露身份,才起争议,如今又怎会不原谅他?都连连说:“叶大人尽忠职守,我辈望尘莫及。”
叶思睿便取出刚刚要打点他们的银子分下去,那些士卒也想到这点,都有些尴尬。
叶思睿给足了面子,孔泰平就接着说:“叶大人胸怀宽阔,实为我辈的楷模。请大人跟随下官去县衙吧。”叶思睿和护卫们便要上马。孔泰平却拦住他们,“叶大人有所不知,两年前县令大人就发下公文,凡进入并县城门一律不准骑马,以免纵马伤人,官员也只可坐轿。请大人下马而行。”
这一而再,再而三的刁难叫护卫们人心浮动,虽然不会直接出言驳斥,却也在暗暗念叨:“这一个末流小官,事也忒多了!佥事大人一个从五品的官员,哪用听他和县令的吩咐?”
叶思睿下意识看了一眼马上的夏天舒,夏天舒不经思索就牵着缰绳下马。叶思睿说:“没听到孔大人所说吗?护卫统统下马!”
护卫们敢编排孔泰平,却不敢不给叶思睿面子。于是一行人牵马进城,缓步走往县衙。
并县县衙被大火焚烧的痕迹依旧清晰可见,门房坍塌,四处可见火燎的黑印。叶思睿假意又惊又怒地诘问:“这些刁民何在?是否动刑拷问了?为何如此胆大包天!县衙岂是他们可以亵渎的地方?”
孔泰平连忙说:“那些已经关押入狱。叶大人别这样说。这件事实在是县令大人和我的耻辱,若我们尽心竭力赈灾,爱民如子,百姓生活得安稳富足,又何必铤而走险纵火呢?下官恳请叶大人饶恕纵火之人。”
叶思睿夸赞了几声:“孔大人才是真正恪尽职守,善于自省的人,本官回去之后一定向圣上和按察使大人具本禀告,以彰大人的功绩。”他话锋一转,又说:“只是那些刁民们其情可悯,其行却必须惩治,这等藐视官威,行凶伤人之人一旦被放出去,百姓会怎么想?民间会兴起怎样的风气?”
孔泰平并无失望之色,只说:“大人所言有理,泰平唐突了。”
一行人走到一堂,还是不见县令大人出来迎接。叶思睿看着院中熏黑的白石,微微皱眉,“县令大人何在?为何如此倨傲,本官走到这里都不肯相迎吗?”
孔泰平跪地请罪,“施大人身体虚弱,前几日灾民纵火,大人就在县衙之中,又受惊吓,一直卧病不起,现在才堪堪能下床,下官未尽到职责,恳请大人宽宥。”
叶思睿一边扶他起来一边笑言:“孔大人这副官做得可是尽职尽责了,你上官卧病不起你有什么错呢?”
被叶思睿如此好声好气地对待,孔泰平依旧十分拘谨,只说:“谢大人体谅。”
随行的护卫叶思睿分了银子叫他们在并县歇一天,吃酒休息,明日返回江北州。他身边只留下茶茗和夏天舒。不少护卫听了这安排十分心动,却也有一些不赞成。毛稔说:“大人在并县查案,身边不可没有护卫,毛稔愿留下,待水落石出后护送大人回州衙。”
夏天舒并不知道叶思睿遣散护卫的理由,但是听毛稔这样说,只轻轻挑眉,说:“没有护卫?我就是护卫。”
被救命恩人这样反驳,毛稔一时无话可说。叶思睿又安抚了几句,打发他们去吃酒休息了。
孔泰平带着他们剩下三人到了客房,有些局促地说:“县衙屋子有限,只得两位挤一挤,叶大人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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