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我只是随口说一句,你不必那么紧张。地方带到了,你若没有事就先下去吧。”
孔泰平闻言退下。叶思睿终于松了一口气。茶茗自觉地关上门收拾起行李。夏天舒问他:“你打算怎么办?”
叶思睿坐在椅子上,笑着说:“他们想把我当傻子耍,我打算怎么办?”他骤然收起微笑,沉声说:“我会找出贪污之人,找到他罪行的证据。敢偷工减料造水堤,还敢私吞赈灾钱粮,逼着走投无路的灾民放火!不管这个人是谁,我绝对放不了他!”
夏天舒没有说话,把手搭在他肩膀上,用无言的方式表达着他的支持。
叶思睿一点时间都不愿耽搁。他想和夏天舒出去吃点东西,顺便打探一下情况。这时候,衙役来邀请他用饭了。叶思睿只好跟着衙役走,他还叫上了犹豫的夏天舒。“你也去。”
衙役似乎不觉得应该在县令大人设宴邀请时叫上别人,但是公然反对佥事大人显然更蠢。若是先前,叶思睿不会带上夏天舒,因为不想他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夏天舒是一步暗棋,需要用在关键的时候。
只是现在他不再这么想了。夏天舒是个独立的人,有自己的想法,叶思睿不想让他觉得他们之间是不平等的。他们之间的差距已经够大了。
午宴摆在后衙的院子里,叶思睿终于见到那位排场极大的县令大人了。这人年纪挺大,但身材矮小,又胖又圆,脑袋圆乎乎,肚子也圆乎乎,虽然戴了乌纱帽,可也看得出他头发稀少,两只眼睛也是圆乎乎的,这么几个圆球摞起来套在青色盘领衫里,简直有些滑稽可笑了。
他一见叶思睿,跪下来叩头,“下官并县知县施子玉见过佥事大人!”
叶思睿露出一个玩味的笑。正八品的县丞见到他只是作揖行礼,正七品的县令却行叩首礼?“施大人快起来吧,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啊。”他是用调笑的语气说的,然而慢吞吞挪起身子的施子玉冷汗唰一下下来了。施子玉瞪了孔泰平,重新跪下来请罪。“下官身染微恙,未能亲迎大人,请大人恕罪。”
“你看你们俩,怎么都是,还没说什么怎么就请罪呢?”叶思睿若有若无扫了孔泰平一眼,扶施子玉起来。桌上已经摆好了菜,只有县衙的县令、县丞、主簿和典史。施子玉请叶思睿坐在上席,其他人按身份坐下来。直到这时,他们才发现,或者是佯装此时才发现了夏天舒。“这位是?”
叶思睿微微一笑,“这是夏天舒,我的幕僚,就坐在我旁边吧。”虽说是提议,他却立刻伸手请夏天舒坐在左手边。虽说是幕僚,但是夏天舒没有品级,坐在官员上头并不合适。孔泰平还想说什么,施子玉抢着说:“大家入座吧!”自己坐在叶思睿右手边,其他人按地位依次坐下。
施子玉说:“听说大人今日赶来,还未用饭,所以先备下一顿便饭,晚上再给大人接风洗尘。”
“大人!”孔泰平立刻出声,声音有些尖锐,“外头受灾的百姓连饭都吃不上,叶大人初来并县却大摆宴席,恐怕不妥!”
第69章 长江水患(六)
施子玉气得胡子一翘一翘, “那你说该怎么办?”叶思睿看着想笑,勉强忍住了。孔泰平却不把这话当做诘问,立刻就开口:“下官以为这顿饭为叶大人接风洗尘已经足够了!”
“胡闹!这顿便饭只有我们几人, 叶大人来了, 难道不用见里长宿老?”
“非常时期当行非常之法,叶大人若要见他们, 将他们叫来问话就是了!”孔泰平与他针锋相对。
主簿和典史都闷头假装听不见。施子玉和孔泰平却一起看向叶思睿。“大人,您说该怎么办?”
叶思睿本来也想装傻, 被他们这一问, 只好说:“两位说的都有道理, 只是如今并县百姓受灾,本官实在没有宴饮的兴致。”施子玉像斗败的公鸡的一样神色恹恹,孔泰平却也没有得意忘形, 只超叶思睿说:“大人英明。”
开宴了,各位大人轮流致辞,无非是说说齐心协力赈济灾民之类。叶思睿轻描淡写地问起赈灾钱粮,施子玉打着马虎眼, 叶思睿也就笑着说:“酒桌之上,不谈公事。喝酒!”关于河堤被毁的事,他则是一句都没提。酒过三巡, 施子玉向叶思睿敬酒。叶思睿看他殷勤地举杯靠近,接过酒杯,似笑非笑地说:“施大人不是身染微恙么,不要勉强啊。”
施子玉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手上的动作登时一停,酒漫出来,溅得袍子上斑斑点点。
“施大人果然不胜酒力,不如先行休息。”叶思睿用商量的口吻说,又转向孔泰平,“孔大人可有兴致与本官共饮?”孔泰平一本正经地举起酒杯,“下官当勉力而为。”
施子玉急得团团转,可是由不得不下去,叶思睿含笑瞥了一眼,不经意地吩咐道:“施大人身份贵重,夏先生,你送他回屋休息吧。”
夏天舒没怎么喝酒。主要是他身份不够,没人敬酒。反倒是被叶思睿灌了几杯。他一听这话立刻站起来,手架住施子玉的胳膊,也不管施子玉还嚷嚷着要跟佥事大人告别,就押犯人似的把他往屋里送。
施子玉一走,宴席上的氛围瞬间轻松了很多。叶思睿也表现得更加温和可亲,挨个问过了几位官员的表字,就抛去上下级的繁琐礼节,互相以字相称。他能感觉到这些人隐隐以孔泰平为首。“宁和,这可不行,你这杯可是我刚刚斟的,快喝完,我们再饮一杯。”宁和是孔泰平的字。孔泰平无法推拒,脸上已经通红一片,只好又举杯一饮而尽。
又喝了几轮酒,连叶思睿都觉得有些头晕了。“今日先如此吧,各位先回去休息吧。”
官吏们纷纷起身告辞,叶思睿拦住似乎全身都变得通红的孔泰平。“宁和啊,别急着走,陪我说会话。”孔泰平依言坐下,“大人可是有什么想单独与我谈的?”
叶思睿并不惊奇他看出自己的意图。“宁和,我想问问你水患的事。”他的表情严肃。
“叶大人想问什么?下官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叶思睿一改刚刚的和气,咄咄逼人地问:“水堤仅两个月就被冲垮是怎么回事?赈灾的钱粮不足又是怎么一回事?流民为何要来焚烧县衙?你身为并县县丞,对这些问题却避而不谈,还敢说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孔泰平沉默良久,突然掀袍跪下。“下官有罪。”
“什么罪?”叶思睿居高临下,冷眼看着这个不久前还颇有几分傲气的小县丞。
“知情不报之罪。”
看来是要上正题了。叶思睿拿起一个酒杯捏在手里把玩。“既然如此,那你现在说吧。”
孔泰平看着他的眼神踌躇不定地开口:“下官未能及时规劝上官……”
叶思睿将那酒杯翻了个底,紧盯着酒杯下面的官窑字样,“你是说,这些事都是施子玉做的?”
“这……”
叶思睿将那酒杯轻轻放在桌子上,“是不是?”
“是。”孔泰平低头束手不语。
叶思睿手指轻轻一推,那杯子瞬间滑落地面摔得粉碎,那清脆的一声响吓得孔泰平浑身一震,浑然没有见面以来的镇静。“细细说罢,到底是怎么回事。”
“施大人……施子玉从前是朝廷的高官,因为得罪了什么人被流放到这里,这下官具体也不知情,所以终日郁郁寡欢,行事难免放荡,所以衙门同僚对他也多少有些失望……”
“挑重点说。”叶思睿手指叩了叩桌面。
他敲得并不算重,可孔泰平还是被吓的一哆嗦,“是,是。施大人爱古玩,好景致,可这些都要花银子的,施大人过去潇洒惯了,区区一个县令的俸禄并不够他花……可银子又不会凭空变出来……”
“好了。”叶思睿撕掉伪装后更加直接,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河堤是怎么一回事?”
“河堤是两年前施大人向州府上书请批的,并县近几年江水泛滥,确实需要河堤,施大人游说了好久,今年才批下银子来……”
“他贪了多少?”
“七……七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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