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泰平吓得磕头,“叶大人明鉴!下官与施大人一向不合,施大人根本看不惯下官,怎么会让下官掺和到这些事情里面?若非下官上任以来亲善同僚,与施大人分庭抗礼,只怕并县县衙早就是他一言堂了!即便如此,下官也只是个佐贰官,哪怕是规劝两句,也只能受他的窝囊气!”他说着,眼泪就不要钱地丢下来。叶思睿看到他叽叽歪歪十分烦腻,“好了,既然你与他不合,你又是怎么探听到这些事情的?”
孔泰平见叶思睿信了他的话,连忙用袖子擦了脸,“人言可畏,施大人事情做得再怎么干脆,官衙、百姓就当真毫无察觉吗?不说别的,朝廷说要赈灾,发到百姓手里的却是一粒米都难找的浆糊,谁不在骂知县贪得无厌?下官亦是早就想上书弹劾,只是苦于没有证据,反而会被他抓住把柄。若下官离开这里,县衙就彻底落到他手里了。”他说着说着,渐渐冷静下来,只有眼睛还红着。“下官身处官场,不得已之处甚多,受一些气倒不算什么,只是并县的百姓何其无辜!水灾后,下官劝施大人做人留一线,却被施大人祖宗八辈一起咒骂!官衙之中无人不见!下官只得劝并县的商户们捐粮,商人重利,能捐多少?只是一次次豁上下官的脸面而已,但哪怕让灾民能喝上稀粥,就算不错了……”
他声音渐渐低下来,叶思睿眯起凤眼看他,“所以你是说,你并没有证据?”
孔泰平避开他的视线。“是。”
叶思睿冷笑,“河堤不过三月就被冲毁,不算证据?本官可是亲自验看了,何等粗劣!上书时为何不提?”
孔泰平大声说:“大人火眼金睛!可朝臣并非人人如此!灾情上报须有县令起草,何况水患以来,施大人就封住西城门,衙役捕快只受他的调配!下官如何能提!”
问话问得差不多,叶思睿说:“现在灾民如何了?”
“下官将他们安置在南门之外,派人每日送饭送药,只是若没有支援,单靠商户的捐赠,就是稀米粥也喝不了几日了……”孔泰平又抹了抹眼。
叶思睿说:“既然本官来了,就会将此事差个水落石出,你先不要声张,明日安排本官去南城门探视灾民。”
“大人身份贵重,灾民如今疫病肆发,大人慎重!”孔泰平惊惶地起身。
“我心意已决,你只管去安排就是。好了,你下去吧。”叶思睿看着天色渐晚,自己缓步走向卧房。他喝的酒也不少,期间还偷偷倒了几杯,如今却仍有些脚步轻浮。孔泰平被灌的酒比他只多不少,说起话来却还清晰明白,呵。叶思睿突然有些头晕,赶紧扶住廊柱。
一只手搀住他,那手十分有力,却没有把他抓疼。手的主人一言不发,搀着他慢慢前行。
叶思睿并没有醉到神志不清的地步,他摇摇晃晃放慢步子往身边看去,那人可真高。叶思睿微醺着笑起来,“天舒兄,你怎么长得这么高?”
夏天舒被他无厘头的问话搞得很无奈,“你喝这么多酒,可问出什么来没有?”
天舒兄果然一眼就看明白他想做什么。叶思睿又傻傻地笑起来,“问出来了,好多呢,我们回房说。”尚存的理智告诉他附近可能有不少耳目。夏天舒似乎也明白了,扶着他加快步子,几步走回屋。
茶茗靠在门边打呼噜,夏天舒叫醒他叫他看门。叶思睿被夏天舒放到官帽椅上,手胡乱在桌上摸茶壶,“施子玉跟你说了什么?”
夏天舒走过来拿起茶壶送到叶思睿手上,“他说他想和你谈谈。”
第70章 长江水患(七)
这个要求不出所料。叶思睿啜饮茶水, “什么时候谈?”
“今晚二更请你去他屋里手谈。”夏天舒说。
“他倒风雅。”叶思睿把杯子又递转过去,“这是雾凇茶,茶茗的手艺还是不错的, 也算没辜负好茶, 你也尝尝吧。”
夏天舒没有察觉,就着杯子喝了一口, “雾凇茶是什么?”
叶思睿看他喝茶就知道他不会品茶,有些惋惜。不过他毫无芥蒂的用自己的杯子喝水倒是值得高兴一下。“雾凇茶是秋茶, 一般来说秋茶粗老, 夏茶浓郁, 口感都不如春茶,但是雾凇茶却不同,据说是和临县气候的缘故, 非得等到秋天采摘,而且是要到霜降之后。茶叶银白如霜,犹如雾凇,口感清凉, 故得其名。”
夏天舒便认真地听他讲解,又拿起杯子试着喝了一口,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 确实与刚刚的感觉不同。“好茶。”他一本正经地说。
能让一个不会品茶的人说出这样的话,叶思睿心中有种微妙的成就感。“今晚手谈,你就不必同我去了。”他又把玩着杯子悠闲地喝了一口。
“不可。”夏天舒说,他伸手按住了叶思睿的肩膀, 好像叶思睿现在就要走似的。
叶思睿为他下意识的动作惊喜,但又不能真的在这儿坐一整晚,只好和他解释:“他既然愿意找我谈,就说明这其中还有内情,再不然也是给我送礼的,不会动我分毫。若我在并县县衙有个好歹,他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夏天舒只按着他不放。叶思睿与他对视的瞬间就妥协了。
“好吧,我带你去,你在门外看着,不要发出动静。施子玉谨慎的很,若发现你在可能就吓得什么都不敢说了。我若是需要的话会出声叫你的。”
夏天舒立刻移开手。叶思睿竟有些失落,暗暗骂自己傻。
喝了酒回来已经不早了,叶思睿喝完那盏茶,就起身叫茶茗打水洗漱。他和夏天舒都用帕子草草擦了把脸,就各自歇下。到三更时,茶茗依言叫醒了他们。“好了,我们去办事了,你在这看着,不要让发现我们不在。”
茶茗有些害怕。“老爷这是要去哪儿?”
“不该问的就别问。”叶思睿丢下一句就走了。为了不引人注意,他换上一件鸦青色的直身,夏天舒依旧是玄色袍子。夏天舒走在前面带路,他送施子玉回屋,已经顺带把县衙的布局摸熟了。叶思睿觉得跟着他自己永远都迷不了路。
施子玉屋里点着灯隐隐发亮。屋门口没有小厮,看来已经被他差走了。夏天舒到这里就要停下看门。叶思睿正要进去,夏天舒突然拽了他一把。这个动作用力不小,叶思睿一个踉跄跌进夏天舒怀里。夏天舒在他耳边轻声说:“小心。”
说就说吧,怎么搞这么暧昧?叶思睿挣开他推门进去,庆幸黑夜看不到脸红。
施子玉估计一晚没睡,他还穿着白天的常服,只摘了乌纱帽坐在官帽椅上。脑袋上果然光秃秃的。乌纱帽就放在旁边的桌上,一同摆着的还有一壶茶和两个茶碗。他一听响动问:“谁?”
“本官来迟了,叫施大人好等。”叶思睿一边说,一边施施然走到他身边坐下。
施子玉捡起桌上的乌纱帽戴好,对着叶思睿跪下叩头,“无能县令施子玉向佥事大人请罪!”
“仅仅是无能?”叶思睿一笑,自己端起他桌上的茶壶斟茶,端起来闻了闻,“施大人既然私藏了这等好茶,怎么只舍得拿雾凇茶招待本官?”施子玉听他诘问一时怔了,“招待您的茶……雾凇茶?下官并没有雾凇茶……哦!”他突然恶狠狠地皱起眉,那圆滚滚的脸上泛起几条褶子,“您屋里的茶是孔泰平备下的,下官并没有插手。”
他对孔泰平直呼其名,足见其厌恶。叶思睿品着茶借着灯光打量他的卧室,确实精美绝伦。“施大人叫本官来,不是要手谈么?”
施子玉迟疑了一会,就移动着滚圆的身躯,从橱柜上费力地取下一副棋盘,两壶棋子,小心翼翼拿到桌上放好。棋盘是檀木的,在灯光照射下金光闪闪。叶思睿拿了一粒黑棋子在手里看,细腻如玉,泛着一圈淡绿光芒。“是云子。”
“大人好眼力。”施子玉摆好棋盘称赞道。他将一壶白子放到叶思睿面前。
执白先行,叶思睿没有谦让,先把棋子放在星位四角上,再下棋。“施大人这吃穿用度,可是奢华的紧啊。”
施子玉跟着落子。“让大人见笑了。下官出身鼎食之家,从前也蒙陛下恩宠,高官厚禄,习惯了就改不过来了。“
叶思睿微微点头,”习惯了……不知并县县令七石半的俸禄,可够施大人的习惯啊?”
施子玉终于闻过味来,一时忘了落子。“大人!下官虽然被贬,但是家中良田积蓄尚在,断不会因为这些吃穿用度搜刮民脂民膏!更没有贪赃受贿之事!不知何人背后议论下官,如此诛心!请他与下官对质!”
“好了好了,本官只是说笑一句,不要那么激动,下棋,下棋。”叶思睿催促他。施子玉怎么
会不知这话是谁说的?只是他迟迟不愿开口。叶思睿拿话试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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