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千条人命被这样玩弄,叶思睿想来就冷笑不已。他又逼着自己耐着性子看完,边看边在纸上写写画画。等到两份账目都一一过目,已是落日西垂。屋里都暗了下来,不知道什么时候点上了灯。
叶思睿立刻扭头看去,夏天舒依旧坐在原处。他毫无声响,叶思睿还以为他走开了。
“怎么样?”
叶思睿转转脑袋,他的两肩、脖颈都酸疼得厉害。“暂时看不出什么问题。”他遗憾地说。
“你会看账本?需要请人来看吗?”夏天舒问。
叶思睿一个科考出身的官员,并夏天舒一个浪迹江湖的杀手,看起来都不像是会看账目。叶思睿唇角泛起若有若无的笑意,“放心,我看得懂,请人来看不妥当。”他起身活动,又问:“茶茗回来了没有?”
“我叫他出去候着了。”夏天舒说。
叶思睿走动几步活动关节,“没有人来叫我们吃饭?”
“我说你在休息。”
叶思睿点点头,“茶茗!”茶茗正在屋外闲着,听他传唤跑进来应声,“叫厨房送饭来!”叶思睿说。
“是!”茶茗应下。叶思睿又叫住他,“你顺便去问施子玉,跟他说,用过饭我要提审他关押的灾民。”
第73章 长江水患(十)
那些人是从水淹的村庄跑出来的, 捡回来一条命又要跑去送死,叶思睿很想听听这不合情理的举止的原因。
在并县每多逗留一天,就有更多的灾民死去。叶思睿很清楚这一点。除非他能铲除凶恶, 把并县交到一个值得信赖的人手里。他背着手计算。现在朝中的官员他没有从前那么熟悉了, 三年一科考,总有无数的书生涌~入官场。按说现在赈灾才是当务之急。但是, 他右手食指揉着左手的指节,但是没有最关键的证据, 族裔给他定罪吗?
汤良工的嘱托突然浮现在耳边。叶思睿一向看不上他的谨小慎微, 可是这次, 叶思睿不得不谨慎一点。从前他是一县之首,举足轻重。如今他办案,上面还有一层层官员压着。何况不管是按照施子玉还是孔泰平的说法, 贪污的人没少打通关系,提刑按察使司有没有官员被买通呢?如果有,按察使大人会听他的,还是那些人的呢?
按察使朱大人是从底层一点点升上去的, 也许是个老学究,叶思睿并不想冒这个险。
“老爷,小的回来了。”茶茗进屋, 身后跟着提着提盒来送饭的丫鬟。“辛苦你了。”叶思睿说。茶茗跪倒了说:“小的差事办砸了,不敢说辛苦。施大人回您的话,叫大人不必过去了,因为关押的人都死啦!”
叶思睿刚拿起筷子就摔在了碗上。响声清脆。布菜的丫鬟跪下请罪。叶思睿严厉地说:“都下去!”丫鬟们如鸟兽散。叶思睿问:“都死了?”
茶茗梗着脖子回道:“施大人的原话是:‘叶大人不必白费功夫了, 关押的囚徒之前就有染了疫病的,没几天就都病死了。因为怕感染,尸体都烧成灰洒了。’”
叶思睿怒极反笑,“他倒是手脚利索,人一死就烧了!连个验尸的功夫都不费!”
夏天舒突然低声说:“疫病传染性强,死于疫病的尸体的确要焚烧。”
叶思睿听他说话,才能听进去一些。“你再去问!尸体死前仵作难道没有验尸吗?如果有,验尸单子在哪里?拿来给本官看!”茶茗低头起身,小跑着出门了。
虽说是天高皇帝远吧,陛下的确难以过问。可是他这个提刑按察使司佥事还在眼前呢!这些人怎么就敢这么公然地灭口!把他当瞎子、当傻~子耍吗!?叶思睿愤然地想。越是小心翼翼,就说明赈灾的确有问题。他突然冒出一个大胆得有些荒谬的想法。“天舒兄,你之前所说的避疫汤有防御疫病的功效?”
“是。”
叶思睿眼前一亮。“你既然能说得上方剂,肯定也是会配的了?”不会配也不怎么打紧,不过是费点事。夏天舒盯着他闪闪发光的期待眼神,缓缓说:“是。”
那就好了。茶茗走的时候没关门,叶思睿走过去把门关上,又环顾四周,确定没有人在。“我们今晚去南城夜探灾民吧?”他刻意压低的声音因为紧张和恐惧发抖。
夏天舒有点意外。不过常人听说他这个提议恐怕不止有点意外而已。“太冒险了,我去吧。”
“不行。”叶思睿只犹豫了一刹那。“要么我们都去,要么都不去,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
夏天舒有些迷惑。可能是因为叶思睿从前请他帮忙过数次,所以不明白叶思睿现在在纠结什么,不过也可能是佯装不懂。叶思睿不知道自己希望是哪种。“你若是同意,我就请人去买药材。”
夏天舒说:“不用麻烦,这几样药材很常见,我去买就好。”
他如此主动配合,倒叫叶思睿惊喜。不过他一向嫉恶如仇,恐怕如今比叶思睿更想将这帮贪官污吏一网打尽。叶思睿正踌躇,茶茗先回来了,叶思睿将他带回的卷宗交给夏天舒,“现在药铺怕是已经打烊了吧?”
“药铺?老爷想买什么?”
茶茗身世清白,与并县毫无瓜葛,叶思睿也就放心地说了自己的打算,又警告他:“我意已决,不必劝我了,更不准将这话说出去,只需帮我们跑一趟,按照夏先生的单子采买药材就行。”
茶茗笑道:“老爷何必麻烦?小的去厨房招呼时就看到了很多药材,应该是按照老爷先前的吩咐熬那劳什子汤汁,小的只需说担心老爷身体,请他们上两碗不就行了?”
茶茗一向木讷,难得提出这么一个妙招,叶思睿十分满意,“好小子!你快去,办好了回来自然有赏!记得,只说是你担心我才讨要方剂,不可多说什么!”
“老爷放心!”茶茗一天之内已经跑了好几趟,这会仍然精神满满,兴致勃勃地跑出去了。
叶思睿看夏天舒已经放下验尸单,就问他:“如何?”夏天舒说:“看不出端倪,但是按单子上的描述,是病死无疑了。”
“那也得仵作是如实记录!”叶思睿将单子推到一边,专心思索夜访灾民的事情来。从在归善里的历险中,叶思睿最大的担忧就是体力问题。夏天舒轻功绝世,但是拖着他这么大一个累赘,也不容易。此去南门虽然没那么远了,可是他白天坐轿子都走了那么久,可见也不近。“不知能不能先去哪个酒家买上两匹马?”他问。
夏天舒想了想,问道:“你可知道我们来并县时买的马在哪儿吗?”
叶思睿一听他的话,恨不得扑上去抱他。“天舒兄,你可真是机智!”他们仨来时都骑马,护卫对孔泰平一行人有嫌隙,牵着马直接去了他们下榻的地方,后来走之前就将叶思睿他们的马交给酒家代为照料,如今正好可用。也不会惊动县衙中人。
叶思睿兴奋不已。解决了心中的疑虑,胃口也好了很多,一连吃了许多东西才放筷。
茶茗带着两碗避疫汤回来,叶思睿捏着鼻子灌了下去,夏天舒倒是十分坦然,面色如常地喝了下去。不过他本来就通药理,兴许不在意这些。
茶茗回来后随便吃了点已经凉了的饭菜。天色慢慢暗了,他们仨一言不发,能听到官吏们回房休息,县衙各处的下人跑动。叶思睿又换上那件鸦青色直身。夏天舒谨慎地把剑绑好。
还要一会,叶思睿坐到桌边重新翻起账簿,一根蜡烛烧完,还是没什么收获。他让茶茗把两本账簿小心收起来。又叮嘱了几句。
县衙中已经安静下来,是时候出门了。
夏天舒走在前面,叶思睿轻手轻脚掩上门。从县衙出去是最焦灼的一段。除了银色的月光,周围的屋子都是黑漆漆的,草木皆兵。夏天舒想直接抱着他走房顶,叶思睿建议他再看看。好在守门的门子已经睡着了,他俩蹑手蹑脚走了出去,步伐立刻轻快起来。
之前的护卫下榻的酒家离得并不远,他俩一路赶过去,还没听到打更声。酒家听他一说,就将两匹马牵出来,备上鞍,又给他们找了一盏灯。叶思睿又给了些钱,两人朝着南城门骑去。他们都是从璞县骑马到并县的,这点路程算不了什么,一路黑黢黢的,只有夏天舒手里的提灯发着一点光。
叶思睿还没想好对南城守门的兵卒怎么办。不能暴露身份,但是万般无奈,也只能让夏天舒打晕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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