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急之下, 叶思睿脱口而出:“汤良工死了!?”
马庐也是惊讶,“那老头子死了?”
卫兵惊诧地看他们,叶思睿才意识的自己的失礼, 喝住马庐, 说:“得罪了,本官也是大吃一惊, 汤大人正值壮年,怎么会……”他一边小心措辞, 一边揣度着卫兵的神色。
护卫们并无悲伤, 只有忿忿之色, “汤大人被人给害了!”
“谁害的?”叶思睿又是一惊。
“这谁知道呢,想害他的人也不少。”护卫轻声念叨。他们大约也不是关心汤良工的生死,只是怨愤有人竟敢侮辱州衙。
叶思睿宣布启程后就不再说什么。因为要押解犯人, 备了一两囚车,叶思睿干脆就坐马车了。他掀开帘子往外看,不禁叹了口气,心里烦闷。他与汤良工并无深交, 甚至对这人有些厌烦,谈不上怎么感伤,但是一朝别过既是永别, 心中多少有些喟叹。
此事事关朝廷命官,又发生在州衙所在的璞县,回程之后,叶思睿少不了奔走勘探, 让死者安息。他瞥见夏天舒打马而过,甩下帘子靠回背垫上。
命案一个接一个,一口气都歇不下来。夏天舒仍然不曾给他任何回应。马车颠簸,叶思睿抱着胳膊不顾形象的倚在车厢上。不过由小及大,他从一个小小的知县做到佥事,就经历了这么多命案,外头的吏治民生又是何等的混乱呢?都说除去藩王,陛下亲政后国泰民安,可是转眼六年过去,为何还是这样子?
他竟琢磨出几分悲天悯人的感觉,一时失笑,一时想起那些瘦骨嶙峋,满身脏污的灾民,又默默严肃了神情。他慢慢懂了夏天舒希望他做的:走进那些人,去看他们的生活,听他们说话,唯有这样,他才知道那些百姓在想什么。归善里的孩子们可能盼着读书识字,并县的灾民却只求一口饭吃。他从小学的那些家国忠义,圣人之言,对于这些陷身绝境的人而言只是空口白话。
那汤良工呢?他明白了吗?叶思睿想起驿站失火时,汤良工扇他那巴掌,骂他是让人送死,儿子还没救出来又来问他那些屋子烧毁的人吃住怎么办。起初他只怨汤良工行事莽撞,现在却慢慢琢磨出味来。孔泰平行贿的人涵盖了两位同知、判官,还有吏目,却没有汤良工。汤良工是真古板,不是假正经。然而他终究还是太死板,难以约束手下。
物伤其类,汤良工不得善终,自己又得罪了多少人?
秋日正午,叶思睿却打了个寒噤。
虽说日夜兼程赶路,但押解囚犯,终究比来时慢了许多。沿路住宿驿站,叶思睿依旧与夏天舒同住。夏天舒对这安排并无异议,但除此之外,也什么都没说。
进入璞县,已是九月。沿途不少书生模样的人拖家带口归来,叶思睿问起时才知道今年京城的秋闱不知为何竟延期了,学子们此刻才考罢归来。
科举是国家大事,怎能随随便便延期?想来定有什么大变故。但这事情终究离得远,这念头在叶思睿心头转了转就过去了。一行人直奔州衙。
汤良工是朝廷命官,虽然死于非命,但还是要按礼发丧。他们回来得迟了,连出殡都没赶上。汤良工没有住宅,寄居内衙,州衙上下飘白。
叶思睿一回来,就被告知提刑按察使司副按察使大人带着继任的知州来了。叶思睿只好回到原先住处,匆匆换一身衣服进见。来的不是按察使朱大人,叶思睿多少松了口气。但是他不知道这位副按察使的性情喜好,又没时间找人打探了。对方是官居四品的上官,他来迟一步,已是失礼。
揣着万般思绪,叶思睿匆匆赶去正堂。堂上正有两人端坐,吃茶聊天。叶思睿朝着右边那人行礼,“下官见过副按察使大人。”他深深一揖,待对方半晌缓缓说一声:“免礼。”才抬头直视,朝左边那人拱手:“见过知州大人。”
知州与佥事平级,左边那人却安坐椅上,毫无回礼的意思。叶思不认得他,便把视线移到副按察使大人身上。
“叶佥事请坐吧。”副按察使说。
叶思睿在他下手的椅子上坐下,“还未请教两位大人尊姓大名。”
“本官姓郑,单名一个淇,淇水汤汤的淇。”郑淇自我介绍罢了,又转向那位新来的知州,“这位知州大人叫做李骧,骧首北风夕的骧。”
“下官叶思睿,字子奇,久仰二位。因远道归来,未能迎接二位大人,实属失礼,还望二位大人海涵。”郑淇这人毫无印象,李骧这名字却有些耳熟,叶思睿打起精神回想,怎么也想不起那里听说过。
正在这时,李骧却开口了:“叶大人不必客气,我与你本是旧相识。”
叶思睿看他似笑非笑,不知是好意还是恶意,也只好说:“李大人精神饱满,一见果然有些面熟。”
郑淇笑道:“不知是何渊源?”
李骧端起茶碗,拿着杯盖拨着茶汤,盯着叶思睿和气地说:“下官曾任东安县知县,后来调任外地,继任的就是叶大人,您说算不算旧相识?”
叶思睿终于得到了答案,却不是他想要的答案,他左手在袖中握紧,慢慢露出笑来。李骧是他之前那位东安县知县。叶思睿至今记得,拿起牵扯了县丞和典史的拐卖孩童案里,前任知县扮演了什么角色始终是个谜。李骧不可能不知道叶思睿上书弹劾了他,既然如此,这副和气的模样又是什么意思?
郑淇不知内情,只是大笑,“果然是旧相识!既然如此,本官就放心了,你二人既然有旧,想必能携手办案,不负朝廷众望。”两人都纷纷应下。
客套一番,郑淇问起并县的案子。叶思睿正色,“下官正要说起,这案子牵扯甚广,远不止区区一个并县县丞。”他便从头说起,讲到孔泰平的账本的玄妙,卧室的密阁,还有伪装成茶叶的银子。郑淇眉头越皱越紧,李骧喝着茶神情莫测。讲完之后叶思睿说:“账本中州衙两位同知、判官和吏目都曾收到孔泰平的馈赠,下官恳请将他们一并抓捕,看管审问。”
郑淇看向李骧,“知州大人觉得如何?”
李骧放下茶碗微微一笑,“郑大人是副按察使,下官听从大人吩咐。”
郑淇说:“你是知州,他们是你的佐贰官,当然是你说了算。”
叶思睿暗道不好。果然听到李骧说:“叶大人断案如神,本官佩服。只是若说州衙的佐贰官都收受贿赂,未免骇人听闻,叶大人可有证据?”
“孔泰平的账本难道不算证据吗?”叶思睿问。
李骧不急不慢地笑着说:“叶大人,别急嘛,他们只是收了几瓮茶叶而已。”他看叶思睿有辩解的意思,继续说道:“我们谁也不知孔县丞送的到底是茶叶还是银子,只是你碰巧两样都找到了,还有别的证据吗?”
“还有孔泰平的证词。”
李骧若有所思,向郑淇征询意见,“大人,叶大人上报的公文里可写了孔县丞指认州衙佐贰官收受贿赂吗?”
叶思睿抿紧了唇。“没有。”郑淇也问叶思睿:“为何不写?”
答案一目了然。叶思睿根本不知道上交的公文会经过谁,若是把州衙的官员都写上,指不定这公文根本到不了按察使手里。所以才打算押解孔泰平回去后直接面见按察使。现在看来李骧对公文内容也是一清二楚。“下官疏忽了。”
郑淇放过他问李骧:“这么说,你不同意抓他们了?”
“确实觉得不妥,一来,证据毕竟不够充足。”李骧冲叶思睿充满歉意地一笑,“只凭一本账簿或者一面之词就定罪,未免儿戏。二来,”他声音渐渐低沉,“汤大人尸骨未寒,我就将他的佐贰官一网打尽,未免不近人情。”他摇头叹气,演技十足。叶思睿心中冷笑。
郑淇似乎也被他说服,连连点头,又问叶思睿:“你怎么说?”
叶思睿不情不愿地笑道:“李大人所言甚是。”
一锤定音。
叶思睿气冲冲地回到屋里,茶茗头一次见他如此气急败坏,连话都不会说了。翘着二郎腿喝茶的马庐匆匆坐好。夏天舒端一杯茶递给他,“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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