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对这位出手阔气的官员印象很深,从屋里一路小跑出来,双手在袍子上蹭了蹭,“大人有什么指教?”
叶思睿看大厅里都是一些寻常的酒客,上午不怀好意打量他的学子都不见了,便直接问他:“本官是提刑按察使司佥事,奉旨调查乡试舞弊一案,状元楼里自缢的那名学子情况如何?速速招来。”
掌柜的吓得腿都软了,“回大人,顺天府府尹已经来问过了,可是这事……这事实在不怪小的啊。”
“顺天府那边本官自然会过问,你先说说你知道的吧。”
掌柜小心翼翼地说了起来。原来自从有前朝的典故,状元楼一直为入京赶考的学子追捧,这次也不例外。出事的那名学子叫万成朓,是璞县人,家境富足。他入京头一日就入住了状元楼,还帮随他一同赶考的同乡举子万成煜和李兴欢定了房间。后来科举延迟,万成朓整日阴沉着脸,万成煜则整日不见踪迹。不过此时整个酒楼的学子心情都不大好,掌柜的格外小心地伺候着。
放榜出来后,李兴欢落榜了,万成朓中了第十八名,万成煜中了第六十七名。其余状元楼的学子,有中第的,有落榜的,还以万成朓的名次最高。掌柜的特地置办了酒席为他们庆贺。谁料那一晚宴席上的气氛就不太正常了。万成朓和万成煜都很高兴,李兴欢郁郁寡欢,一个劲喝闷酒。这倒也正常,三年一科考,落第试子的难免心情郁郁。但其余的那些中举的人却也不见喜色。这就有些奇怪了。
但掌柜的并没有想那么多。酒过三巡,他亲自抱了酒坛来敬酒,论理第一个要敬的是万成朓,掌柜的照例吹捧一番,又祝他来年会试金榜题名,给状元楼题字。万成朓兴致很高,一口应下,而他下手的一个叫解清的学子却说起风凉话,“掌柜的不必操之过急,有些人这回是撞了大运,托了姚大人的福,来年换位主考官大人,能不能在榜上还未可知呢!”
掌柜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科考舞弊从来是大忌,沾上的非死即伤。万成朓也变了脸色,当时就扔下酒碗质问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学子也冷笑着卷起袖子,“我是什么意思,你听不明白?”
两人眼看就要打起来,掌柜的连忙叫人把他们拉扯开,各自送回屋。不过几日后,大街小巷都开始传言姚大人主考泄题,致使璞县十一名举子上榜。
学子们中举后不能立刻离京,还要拜见座师,参加鹿鸣宴等等。传闻越来越扑朔迷离,万成朓脸色也越来越难看。解清中了第二十六名,在万成朓之下,这或许是他那日出言讽刺的原因,不管乐意与否,他二人抬头不见低头见,难免有言语冲突。后来万成朓干脆整日待在屋里或是出门游荡,用饭也是叫小二送到房里。解清更是逢人就嘲笑万成朓舞弊事发,没脸见人了。
京中的风声越来越紧,不时有举子到顺天府门口抗议科举舞弊。赵榕和姚奕前后脚上书为自己辩解,停职在家,闭门谢客。
也就在那一日,店小二给万成朓送中饭,敲门进屋,却发出一声尖叫:万成朓在自己的屋里上吊了。
第84章 科场舞弊(二)
叶思睿听完之后愁眉不展, 思索着问:“你平日看着,那万成朓的学识如何?像是能考出乡试十八名吗?”
掌柜的苦笑,“大人, 您这就难为小的了。学子们至多在酒宴上应酬答和, 小的能看出哪些学子是有真才实学的,哪些是死读书, 甚至不读书的,便不错了。若说谁能中举, 能中多少名, 那就只有天老爷知道了。”
想想也是, 乡试要考三道四书和四道五经题,经义是大家都通读的,文章或有高下之分, 然而文无第一,最终榜上名次如何,除了学识外,也要看座师和主考官的喜好, 朝廷局势,甚至可以说是试子的时运。
他想想,又问:“那万成朓是有真才实学的, 还是死读的呢?”
“小的干这行多年了,这话还是说得准的,万老爷的确是书香门第,少年才子。否则小的也不会请他题字。结果啊……真是可惜, 可惜了。”掌柜的又是拍胸脯保证,又是惋惜怅叹道
这便是了。叶思睿点点头,又问:“科考推迟是怎么一回事?”
恰在这时候,夏天舒从门外走了进来,因为速度快,衣袍带起一阵风。也不知他是从哪里回来。叶思睿便被吸引去眼神,却看他径直走过身边,快步上楼,像是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这又是怎么了?叶思睿半是诧异,半是失落。
掌柜的也随着他移开了视线,注视着夏天舒的背影。“哎哟。”他压低了声音感叹,“大人,这位大人是您手下的?”
叶思睿颔首,“他是我请的幕僚。”
掌柜的露出怀疑的神色,“小的是买卖人,形形色色各个行当的人都见多了,奉劝您一句,一个幕僚罢了,若是能打发就打发了吧。这位大人身上……啧啧,那可是有煞气哦!大人您是文官,沾上这煞气,那还能有好事?”
叶思睿心中的不舒服更胜,他故意明显地皱了皱眉,跳过这个话题。“别扯这些神神道道的糊弄本官。我问你,科考推迟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掌柜的见他不领情,悻悻地说:“那您可是问错人了,小的一个生意人,哪里知道这么多呢?只是听试子说那日他们搜身进了号房,一场还没考完就放出来了。”他稍稍压低了声音,“说是有人考前就……咳咳,就买到题了。”
他故意说的含蓄模糊,叶思睿是经过科考的人,却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状元楼并非单单做酒楼的生意,每逢乡试、会试前几月,总要寄卖书斋的各种题录,往年中举的文章。学子们日日在房中埋头苦读,在状元楼寄宿的学子往往家境宽裕,并不在乎花个三钱两银就近买来册子。这所谓花钱买的题目,兴许和状元楼也脱不了关系。叶思睿摇摇头没有追着这个话头再问。“万成朓死了,万成煜和李兴欢何在?那个嘲讽万成朓的学子呢?”
“三人都被顺天府带去问过话,解清老爷是南面的人,来年还要参加会试,还在这楼里住着。万成煜和李兴欢老爷带着铺盖走了,下落小的也不知了。”
看他也说不出什么,叶思睿只匆匆扔下一句警告:“你再好好想想,若有什么蓄意隐瞒的,本官定饶不了你。”便冲上楼。他与夏天舒同住一屋,此刻也不必遮掩,大大方方走进去。夏天舒正如没事人,仰面坐在窗边,也不知在看什么,叶思睿刻意放重了脚步,他头也不回,话也没有一句。
叶思睿坐下,大声招呼茶茗倒茶,“我今日跑了一大圈,又在楼下和酒楼掌柜说了半天废话,早就口干舌燥了,你就没点眼力吗?”
他声音又响,又阴阳怪气,夏天舒总算分神淡淡瞥他一眼。“出什么事了?”
叶思睿立刻说:“茶茗,你出去!我和夏先生说说话。”
茶茗拿着茶壶茫然无措,不是刚刚还叫着要吃茶么?
茶茗走出门,叶思睿就重重地放下茶碗。夏天舒极淡地叹了口气,“你发什么脾气?”
叶思睿听他一语道破,连装也不用装,走到他面前,目不错珠盯着他问:“方才在楼下,你为何从我身边走过,一句话也不说?”
夏天舒被他居高临下望着,却没有半分不快,“你和酒楼掌柜在谈正经事,我为何要打扰你?”
“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谈正经事?”叶思睿不依不饶地问。
夏天舒语气淡淡,“否则你还会与他闲聊么?”
叶思睿自讨没趣,却不愿轻饶他。“你不要胡搅蛮缠,就算不和我说话吧,为何看都不看我一眼,就这么径直走过去了?”
“我既不打算与你交谈,为何不能径直走过去?”夏天舒反问。转来转去倒转回叶思睿这里。叶思睿心里烦闷,夏天舒只怕根本没明白他为何要在意这个,只当他是在无理取闹。“我送你的玉带扣呢?你放哪里了?为何不戴着?”他揪着夏天舒的袍子问。夏天舒轻轻松松把他从身上揭下来。“我留着呢。”
叶思睿仍不想就此罢休,他离夏天舒很近,近到轻而易举就可以接触。“天舒兄,我等不及了。”他凑上去,把自己的嘴唇贴在夏天舒的嘴唇上。
这个吻持续的很短暂,夏天舒立刻便推开了他。叶思睿的脑中也已经炸成一片,乖乖任他推开。等醒过神,叶思睿才开始后怕,后知后觉打量着夏天舒的表情。
出乎意料的是,夏天舒并没有愤怒的神情,只是作沉思状。“天舒兄?”叶思睿小声地叫他。
夏天舒听到他的声音,顺着视线看去,眼里有些疑惑,“你是把我当成了女子?”
“绝不是!”叶思睿矢口否决,只差指天发誓,“我既同你说过我不喜欢女子,如何会把你错当成女子?你又哪里像是女子?我……我爱慕你,只是爱慕你而已。”他稍稍犹豫,就将话说出口。
夏天舒却没有在意他的表白,仍是寻求解答一样,“可你说过你喜欢的那个丫鬟。”
“那早就过去了!”叶思睿生怕他误会,急急地解释,“我……我爱慕你,不在于你是男是女,也不介意你究竟是男是女。天舒兄,你是我见过最英勇无畏的男儿,但我爱慕你的心思,同过去爱慕那个丫鬟却是一样的。”
夏天舒听了这解释,仍然是若有所思的样子。叶思睿生怕他想明白后就要夺门而出了。反正今日已闹成这样,不如破罐子破摔,干脆鼓足勇气握住他的手在床榻边坐下。“天舒兄,你陪我辗转多地,救我多次,帮我良多,你……你当真对我没有半分私情吗?”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