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舒兄?天舒兄?”叶思睿喊着跑了过去。
“我在。”旁边突然有人应了一声, 叶思睿脚步猛然一停竟有些刹不住,夏天舒从旁扶了他一把。叶思睿看看那紧闭的屋子,又看看夏天舒, “你, 你怎么回事?不是,我是说, 解清那厮又做了什么?”
夏天舒用手慢慢拍着他的背让他喘匀了气。“我没事,和那群人起冲突的是马庐。”
叶思睿这才恍然大悟。马庐, 怎么把他给忘了呢?掌柜的只是说是他手下人, 他下意识就以为是夏天舒了。不错, 以马庐的火爆脾气,撞上那帮儒酸气的书生,不吵起来才怪。“你没拦着他们?”
“我也是刚到。”夏天舒说。
那你去了哪儿?叶思睿没有问出来, 而是和夏天舒一起走进那屋子。
屋里泾渭分明,气氛凝重。解清和他的两个同伴坐在桌边,眼神不屑。马庐站在窗边虎视眈眈,右手按在刀鞘上。
这是怎么了?叶思睿一进门就被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吓了一跳。“马庐!怎么回事!”
马庐听他一声怒吼, 咬着牙躬身回道:“……老爷,小的惹事了,请您恕罪, 可是这事的确不是小的先挑起来的。”
叶思睿一听就知道马庐并没有一激动暴露自己的身份。但是解清分明见过自己穿官服的样子,如此还来三番两次的挑衅究竟意欲何为?
解清猛然站了起来,叶思睿看他脸上并无半处淤青,这才松了口气。“这位兄台, 您若在外约束不了自己的家奴,这京城之中有的是人能教训他。”
一听这话马庐眼神狂怒,但是因为叶思睿在,还是按捺着不出声。夏天舒不声不响关上门。叶思睿直视解清和他的两个伙伴,一字一句地说:“跪下!”
“你是什么人!敢叫我等跪下!”解清身边一个举子不服气地嚷嚷。
“本官是从五品提刑按察使司佥事,跪下!”
那两个举人一时都有些哆嗦。解清拦在他们面前,冷冷地说:“大人,我等都是举人,身负功名,可以见官不跪,这是太`祖留下的规矩,大人不会不清楚吧?”
“退后。”一直沉默的夏天舒突然出声。他不像马庐一样手贴在武器上,看起来却比马庐更有威慑力。“离大人这么近,意欲何为?退后!”
解清被一个刁奴气出个好歹,还被喝令下跪,又被这个粗莽武人怀疑,再怎么说脸上也挂不住,双拳握紧,往后退了半步死死盯着叶思睿不放。
“举人可以见官不跪,面见圣上呢?”叶思睿从怀中双手托出那张黄绢。那两人还想分辨什么,解清拽了一把,和他两人一同跪下叩头,“学生解清见过陛下,陛下万岁!”
叶思睿就这么居高临下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们,也不叫起,他们只好一直跪着。“马庐,他们做了什么?”
马庐正愤愤不平,终于能出一口气,当然不马虎。“回大人,小的只是在酒楼内用饭,这二位却凭空上来挑刺,一会说小的骄奢淫逸,克扣民脂民膏,一会又说什么恶主养刁奴,这话小的如何能忍!”
“可是真的?”叶思睿问。
解清虽跪着,却昂首回答:“他一顿饭便点了四五个菜,怎么不是骄奢淫逸了?一个下人哪来这么多月钱,不是勒索民脂民膏还能是什么?你不辨黑白,仗势欺人,说你一声恶主也不为过!”
知道了叶思睿的身份还能这么当面指责,连马庐都暗暗赞叹这举人虽然嘴巴尖酸不饶人,却还真有几分骨气。他那两个同伴早没有了刚刚的趾高气昂,垂头瑟瑟发抖。
叶思睿印证了自己的猜想:解清的确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而且并不畏惧自己。这就有意思了。他并不想把马庐的身份也抖露出来,也没这个脾气跟一个举人解释莫须有的指控。“马庐,你送这二位举人回屋,本官和解举子好好聊聊。”
虽说是被马庐送回去,但是能脱离此处,那两个举人还是如临大赦,连忙从地上爬起来。马庐看不起他俩,也没有刁难的意思,大步流星冲着外面走了。解清昂起头与叶思睿双目对视,语气冷静的出奇:“大人想做什么?”
“天舒兄,烦劳你搬一张椅子过来。”夏天舒立刻将一张交椅打横搬到他身边放好,叶思睿安然坐下。“解清,你是南面哪里人氏?”
“苏州。”解清终于认识到自己的处境,老实回答。只怕心里免不了骂骂咧咧。叶思睿审视他的表情,“苏州的秀才?”苏州是每年科考大户,江南富庶,户户可闻读书声,年年江南的秀才举人都是天下第一。“你乡试的第一题做的文章是什么?背来听听。”
这番话在解清听来与侮辱也差不多了。他双目赤红,牙关咬得紧紧的,一点声音都发不出。叶思睿不以为意,“你是江南的学子,想必背出自己的文章并不难,也免得本官还要跑一趟,去礼部借卷子。”
解清还是不做声,叶思睿不耐烦地敲敲椅子扶手,“背吧。还要本官帮你开口么?”他边说边看向夏天舒,夏天舒微微颔首,表示确实有让解清开口的办法。
解清看到了这两人的眼神交流,他不怕生事,却不想在会试前出个好歹。“圣人寓邻国而听古乐,学之久也专,称其美也至。”他的声音微微沙哑,嗓子里带着血腥的味道。
破题破的不错。叶思睿心里称赞。
“夫古乐莫美于韶也,观圣人所以学之与所以称之者,则圣乐之美,圣心之诚,皆可见矣。昔乐有名韶者,乃帝舜之所作也,后千余年,列国惟齐能传其乐……然则韶非舜不能作,亦非孔子不能知。彼端冕而听古乐唯恐卧者,可以语此也哉?”
饶是叶思睿对解清此人十分不喜,结语念出来时,都忍不住拍案叫绝。好一个“彼端冕而听古乐唯恐卧者,可以语此也哉”!心中激昂赞叹之后,他看解清也和气了许多,“好文章,不愧是苏州学子。起来吧。”
解清双腿已经跪麻了,只能用手撑在地上勉强站起来。叶思睿赶紧说:“坐。”解清便规规矩矩垂手坐在鼓凳上。叶思睿用可惜可叹的眼神打量他,问:“你可认识一个名叫万成朓的试子?”
他这问题一出,解清立刻就知道他想问什么了,脸也黑下半边。“我与他本素昧平生,只因同住状元楼,又是同榜举人,才有些面缘。”
“那你为何要讥笑他是舞弊才中举的?”叶思睿问。
“大人都知道了,还问我做什么?”解清咳嗽几声。叶思睿想起他背了半天文章,超夏天舒比了个手势,夏天舒便捞起桌上的壶,倒了杯茶水塞在解清手中。解清嫌弃地接过茶碗,一口喝了个干净。“大家一同出场,又住在一处,彼此对对题,背一背句子,还是能听到的,我就不信他如未舞弊,以他的文章怎能拿到十八名!”解清冷笑道。
他一说,叶思睿也想到这个问题。解清这篇文章写得万钧之力,步步有法,曲折入情,的确是好文章。凭着这篇文章,解清只中了二十六名,那前面文章又该是何等风骨?乡试虽考了三道四书和四道五经题,真正要紧的,考官会仔细品读的也只有第一篇。解清这样自信,也不像是剩下几篇文章写砸了。
话虽如此,“乡试名次只为会试选士,并无大用,你只凭别人一篇文章就信口雌黄,妄言别人科举舞弊,这可是读圣贤书的儒生所为?”
解清只好不情不愿地低头说:“大人言之有理,学生孟浪了。” 夏天舒又倒了杯茶水递了过来,叶思睿趁着解清低头,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
此人颇有才学,只是人品不够端方,还欠磨砺。叶思睿心里下了结论,暗暗叹了一声。“这么说,万成朓的死,你也不知情了?”
“学生的确不知,他后来很少出门了,学生却整日同同乡好友在外游山玩水,吟诗作画,的确不知他因何而死。”
也只能问到这里了。叶思睿说:“好了,今日之事就罢了,你回去吧,以后不可再如今日一般鲁莽冲动了”解清便没有再说什么,起身离开。他一走,叶思睿就问:“天舒兄,之前让你帮忙收着的东西还在吗?”
夏天舒把随身收着的验尸单和试卷拿出来。叶思睿叫他看验尸单,自己接过试卷读起来。不错,万成朓“子在齐闻韶”这份文章也做得不错,乍看之下中了乡试十八名也是名至实归。只是把它与解清的文章放在一起比较,很难叫人不看出高下。相比之下,万成朓这份文章也仅仅只是“做得不错”了。为何会是万成朓中十八名,而解清中二十六名?难不成真的是舞弊?
“子奇。”夏天舒突然声音沉沉地叫他。
“怎么样?”叶思睿问。
“是自缢,但是有些奇怪。”夏天舒说。
第89章 科场舞弊(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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