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冲道:“这部《紫霞秘笈》,当日师父曾携到思过崖上,想要传我,但发觉我练功的路子固然不合,资质……资质也不对,这才改变了主意……主意……”说到这里,气喘吁吁,很是辛苦。
陆大有支支吾吾道:“这一次却是为了救命,又不是偷练武功,那……那是全然不同的。师父师娘要你活着,那是最最要紧的事了,何况……何况,小师妹黑夜奔波,这一番情意,你如何可以辜负了?”
令狐冲胸口一酸,泪水便欲夺眶而出,说道:“正因为是她……是她拿来我的……我令狐冲堂堂丈夫,岂受人怜?”他这一句话一出口,不由得全身一震,心想:“我令狐冲向来不是拘泥不化之人,为了救命,练一练师门内功又打什么紧?原来我不肯练这紫霞神功,是为了跟小师妹赌气,原来我内心深处,是在怨恨小师妹和林师弟好,对我冷淡。令狐冲啊令狐冲,你如何这等小气?”但想到岳灵珊一到天明,便和林平之会合,远去嵩山,一路上并肩而行,途中不知将说多少言语,不知将唱多少山歌,胸中酸楚,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陆大有却续念道:“我再读下去,你慢慢听着,一时记不住,我便多读几遍。天下武功,以练气为正。浩然正气,原为天授……”令狐冲厉声道:“不许读!”
令狐冲不要听,可是一个字一个字钻入耳来。他突然大声呻·吟。陆大有惊问:“大师哥,觉得怎样?”令狐冲道:“你将我……我枕头……枕头垫一垫高。”
待陆大有靠近,令狐冲一指倏出,凝聚力气,正戳在他胸口的膻中穴上。陆大有哼也没哼一声,便软软的垂在炕上了。
……
令狐冲一路跌跌撞撞往山下跑,自是不愿待自己死后,尸体边还放着《紫霞秘籍》,落得偷学本派神功秘籍而不得最后身死的口实……更是不愿让林师弟他瞧不起……
令狐冲奋力挨了小半个时辰,已行了半里有余,只觉眼前金星乱冒,天旋地转,便欲摔倒,忽听得前面草丛中有人大声呻·吟。令狐冲一凛,问道:“谁?”那人大声道:“是令狐兄么?我是田伯光,哎唷!哎唷!”显是身有剧烈疼痛。令狐冲惊道:“田……田兄,你……怎么了?”田伯光道:“我快死啦!令狐兄,请你做做好事,哎唷……哎唷……快将我杀了。”他说话时夹杂着大声呼痛,但语音仍十分洪亮。
令狐冲无力,已口齿不清:“你……你……受了伤么?”双膝一软,便即摔倒,滚在路旁。
田伯光惊叫:“你也受了伤么?哎唷,哎唷,是谁害了你的?”令狐冲回道:“一言难尽。田……兄,却又是谁伤了你?”田伯光愤愤喊着:“还不是那六个怪物!”田猴子叽叽咕咕半天,从开始被莫名其妙封住了内力,到后来又被大和尚扔了过来,被六个怪物抓住,又被点了死穴,嚷嚷着要分成四块……
“我当下也给他们来个乱七八糟,叫道:‘再拉住我不放,我可要大放毒气了。’一人问道:‘什么大放毒气?’我说:‘我的屁臭不可当,闻到之后,三天三晚吃不下饭,还得将三天之前吃的饭尽数呕将出来。’”
令狐冲道:“唉,可惜我没田兄聪明,当时没施这臭屁……之计,将他们吓退。田兄此计,不输于当年……当年诸葛亮吓退司马懿的空城计。”
田伯光干笑两声,骂了两句“他奶奶的。”令狐冲哈哈大笑,但笑得几声,便觉胸口热血翻涌,再也笑不下去了。
田伯光续说:“这六怪按住我后,一人问道:‘屁从何出?’另一人道:‘屁从肠出,自然属于阳明大肠经,点他商阳、合谷、曲池、迎香诸穴。’他说了这话,随手便点了我这四处穴道,出手之快,认穴之准,田某生平少见,当真令人好生佩服。他点穴之后,六个怪物都吁了口长气,如释重负,都道:‘这臭……臭……臭屁虫再也放不出臭屁了。’”
令狐冲这时却说:“他们和你一般,也是受了仪琳小师妹之托,来找我去见……见她。”
田伯光张大了口,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田伯光才道:“早知这六个怪人找的是你,我实该立即说与他们知晓,这六怪将你请了去,我跟随其后,也不致被点了死穴,葬身于华山了。咦,你既落入六怪手中,他们怎地没将你抬了去见那小师太?”令狐冲叹了口气,道:“总之一言难尽。”
……
令狐冲与田伯光二人谈笑甚欢,相见恨晚,结拜为兄弟,二人相伴,死得却也不寂寞。
忽闻身后一声冷笑:“华山派气宗首徒,竟堕落成这步田地,居然去和江湖下三滥的淫贼结交。”
田伯光喝问:“是谁?”令狐冲心中暗暗叫苦:“我伤重难治,死了也不打紧,却连累师父的清誉,当真糟糕之极了。”
黑暗之中,只见膝膝胧胧的一个人影,站在身前,那人手执长剑,光芒微闪,只听他冷笑道:“令狐冲,你此刻尚可反悔,拿这把剑去,将这姓田的淫贼杀了,便无人能责你和他结交。”噗的一声,将长剑插入地下。
令狐冲见这剑剑身阔大,是嵩山派的用剑,问道:“尊驾是嵩山派的哪一位?”那人说:“你眼力倒好,我是嵩山派狄修。”令狐冲呵呵一笑:“原来是狄师兄,一向少会。不知尊驾来到敝山,有何贵干?”狄修道:“掌门师伯命我到华山巡查,要看华山派的弟子们,是否果如外间传言这般不堪,嘿嘿,想不到一上华山,便听到你和这淫贼相交的肺腑之言。”
田伯光大骂:“狗贼,你嵩山派有什么好东西了?自己不加检点,却来多管闲事。”狄修提起脚,砰的一声,在田伯光头上重重踢了一脚,喝道:“你死到临头,嘴里还在不干不净!”田伯光却兀自“狗贼、臭贼、直娘贼”的骂个不休。
狄修笑得阴险至极:“你想激怒了我,让我一剑把你二人杀了,天下可没这般便宜事。我要将你二人剥得赤赤条条地绑在一起,然后点了你二人哑穴,拿到江湖上示众,说道一个大胡子,一个小白脸,正在行那苟且之事,被我手到擒来。哈哈,你华山派岳不群假仁假义,装出一副道学先生的模样来唬人,从今而后,他还敢自称‘君子剑’么?”
令狐冲一听,登时气得晕了过去。田伯光骂道:“直娘贼……”狄修一脚踢中他腰间穴道。狄修嘿嘿一笑,伸手便去解令狐冲的衣衫。
忽然身后一个娇嫩清脆的女子声音说道:“喂,这位大哥,你在这里干什么?”狄修一惊,回过头来,微光朦胧中只见一个女子身影,便道:“你又在这里干什么?”
田伯光听到那女子声音正是仪琳,大喜叫道:“小……小师父,你来了,这可好啦。这直娘贼要……要害你的令狐大哥。”他本来想说:“直娘贼要害我”,但随即转念,这一个“我”,在仪琳心中毫无份量,当即改成了“你的令狐大哥”。
仪琳听得地上的人正是曾在回雁楼中救过自己的令狐大哥,忙纵身上前,叫道:“令狐大哥,是你吗?”
狄修见她全神贯注,对自己半点也不防备,左臂一屈,食指便往她腋下点去。手指正要碰到她衣衫,突然间后领一紧,身子已被人提起,离地数尺,狄修大骇,右肘向后撞去,却撞了个空,跟着左脚后踢,又踢了个空。他更是惊骇,双手反过去擒拿,便在此时,咽喉中已被一只大手扼住,登时呼吸为艰,全身再没半点力气。
“爹,令狐大哥快不行了,快来救救他。”
不戒和尚听得仪琳呼唤,随手将手里的人一丢,那人瘫在地上,半死不活。
只听得一个洪亮的声音说道:“琳儿,这病鬼便是令狐冲么?幸好不是让这个病夫娶你,琳儿,你来娶他,爹就不管了。”
仪琳急急回道:“爹,他……他是令狐大哥,可不是病夫。什么叫我要‘娶他’,爹,你带我出来散心竟然……”小尼姑被大和尚提溜着出去换换心情,哪里知道大和尚是为让女儿娶了令狐冲来“换心情”。
令狐冲大奇,心道:“你是个小尼姑,怎地叫这大和尚做爹?和尚有女儿,已是骇人听闻,女儿是个小尼姑,更是奇上加奇。”
那胖大和尚呵呵笑道:“这个令狐冲,我只道是个怎生高大了得的英雄好汉,却原来是躺在地下装死、受人欺侮不能还手的小脓包。这病夫做我的上门女婿,我也就勉勉强强答应了。”大和尚也是吃一堑长一智,当日想着那白小子病怏怏的,哪里知道竟然是个狠角色。
令狐冲听他既骂自己是“病夫”,又骂“脓包”,大是恼怒,说道:“你走就走,谁要你理了?”田伯光急叫:“走不得,走不得!”令狐冲道:“为甚么走不得!”田伯光道:“我的死穴他会解,他如一走,我岂不呜呼哀哉?”令狐冲道:“怕什么?我说过陪你一起死,你毒发身亡,我立即自刎便是。”
却听得大和尚哈哈大笑:“想不到你小子还是个有骨气的人,你与这田伯光感情还真好。”
令狐冲闻言很是尴尬,刚才那狄修还污蔑自己与田兄行苟且之事,如今这大和尚又如此说……
“爹,你不要再胡说,快救救令狐大哥。”
大和尚哼哼两声,竟将令狐冲提溜起来扛在肩上。问道:“你受了什么伤?”
令狐冲回答:“我给人胸口打了一掌,那倒不要紧……”不戒想了想,说道:“胸口中掌,定是震伤了任脉……”令狐冲继续说:“我给桃谷……”不戒插嘴:“任脉之中,并没什么桃谷。你华山派内功不精,不明其理。人身诸穴中虽有合谷穴,但那属于手阳明大肠经,在拇指与食指的交界之处,跟任脉全无干系。好,我给你治任脉之伤。”令狐冲赶紧说:“不,不,那桃谷六……”不戒丝毫不让令狐冲开口:“什么桃谷六、桃谷七?全身诸穴,只有手三里、足三里、阴陵泉、丝空竹,哪里有桃谷六、桃谷七了?你不可胡言乱语。”随手点了他的哑穴,说道:“我以精纯内功,通你任脉的承浆、天突、膻中、鸠尾、巨阙、中脘、气海、石门、关元、中极诸穴,包你力到伤愈,休息七八日,立时变成个鲜龙活跳的小伙子。”
不戒右手按在他下颚承浆穴上,左手按在他小腹中极穴上,两股真气,从两处穴道中透了进去,道:“他身体内有几道古怪真气,一、二、三、四,共有四道,不对,又有一道,一共是五道,这五道真气……啊哈又多了一道。他妈的,居然有六道之多!我这两道真气,就跟你他妈的六道真气斗上一斗!看看到底是谁厉害。只怕还有,哈哈,这可热闹之极了!好玩,好玩!再来好了,哼,没有了,是不是?只有六道,我不戒和尚他奶奶的又怕你这狗贼的何来?”
仪琳在一旁看着,心中忐忑,怎么觉着爹爹是越来越不靠谱了,也不知道令狐大哥能不能被治好。
过了良久良久,不戒双手一抬起,哈哈大笑,突然间大笑中绝,咕咚一声,栽倒在地。
不戒骂道:“他奶奶的,这小子之身体内有六道厉害的真气,想跟老子……老子斗法。他奶奶的,老子催动真气,将这六道邪门怪气都给压了下去,嘿嘿,你放心,这小子死不了,你定然能娶了他。”
仪琳听了赶紧撇过头,“爹,你累坏了,莫要胡说。令狐大哥已与他的小师妹……你不要再胡说了。”
大和尚抹了抹脑袋上的汗,哼道:“什么?罢了罢了,不久是喜欢个小妮子嘛,反正是嫁进来的,勉勉强强一起算了。”
“爹,你胡言乱语什么啊?”
……
田伯光在一旁看着父女两人东扯西扯,急得插嘴道:“大和尚,你两次让我来找人,如今我找到了,却是被你派的那什么……六个怪物点了死穴,我知道你会解,快快给我解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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