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无晏不太想理人,那人自顾自地慨叹道:“我本也没觉得能成功,不过是来碰碰运气,太乙仙宗也算大方,那密林里不但有不少好东西,拿到了就归我们自己了,临走还送我们一人一株中品的灵草,总算不虚此行。”
乐无晏随意一点头:“嗯。”
那人又继续道:“小道友可要去其他地方也碰碰运气?下个月极上仙盟也要选拔弟子,我打算再去那边试试,小道友要同去吗?”
极上仙盟?乐无晏想了一想,忆起甘贰说的,是那盟主为另一渡劫期仙尊的大派。他虽有那么点兴趣,但并不打算去给人做小弟,只想先回去逍遥仙山看看再说。
这便一口回绝了。
“真不打算去试试?若能入得极上仙盟,前途必不比进太乙仙宗差……”身边的大汉似颇为替他惋惜,说起极上仙盟那是侃侃而谈、推崇至极,极力想劝他同去。
乐无晏漫不经心地听,忽然想到什么,问了句:“从这里去到南地,最近的路怎么走?”
那大汉一愣:“小道友不识路吗?”
乐无晏含糊“唔”了一声。
大汉闻言好笑道:“不识路你怎的不买张全舆图,我这里恰巧多备了一张,三块灵石便宜让与你,要吗?”
对方说着已将那全舆图递了过来,由异兽皮纸所制,十分结实,乐无晏顺手展开。
天下全貌,尽收眼底。
大陆五分,除西侧大陆是凡俗地界,与另四地以忘川海遥遥相隔,未显现在这全舆图上,余的四块大陆上山川河流、宗门城镇皆标识得清晰明了。
太乙仙宗地处东大陆最东边,是整片东大陆上占据地方最广阔的大宗门,这里还有大大小小的门派近千,大多倚仗依附太乙仙宗而生。与东大陆隔着一片汪洋的中部陆地同样幅员辽阔,最显眼的便是如众星捧月般处于正中间,被众多中小门派拱卫的极上仙盟。往下去,南地势力则较为分散,有五六势均力敌的大宗门互相制衡,秦城便是其中之一。而最上边的北境,因地势奇险、风水诡谲,固守在此的门派较少,却有最为出名的北渊秘境在此。
天下玄门何其多,当年能攻上逍遥仙山的百家,已是其中能叫得上名字的大中门派。
乐无晏目光一一扫过,很快在其上找到了他逍遥仙山所在地。
东大陆与南地之间以一狭长海峡相隔,逍遥仙山就在其中的一片海岛上,本是一处世外桃源,奈何魔气丛生,养出了他这么个叫人闻风丧胆的大魔头,因而名扬天下。
大汉笑问道:“如何?这全舆图小道友可有需要?”
乐无晏敛回心神,扔了三块灵石给他,将东西收起来。
灵船靠岸,乐无晏再次谢绝了大汉同行的邀约,待船上下来的人陆续离开后,放出了自己的飞行灵器。
这东西也是借余未秋的宗门贡献点从灵宝阁换来的,以灵石就能催动,但每两三日就得停下让之歇养四个时辰,乐无晏估算着全舆图上的距离,如此大约十余日就能到东大陆海边上,之后乘船出海,从此天高海阔、一别两宽。
其实最快遁走的方式该用传送阵法,可惜以他如今修为,阵法倒是摆得出来,但灵力跟不上催动不了,便只能作罢,不再做他想。
之后两日,乐无晏一直在飞行灵器上打坐修炼,至第三日傍晚,才选择了全舆图上一处不归属于任何门派的小型城镇落地,好让飞行灵器得以歇养。
他到底是贪图享受之人,没有去荒郊野外露宿,而是找了间上好的客栈,先要了一桌子好酒好菜打牙祭。
堂中还有三两桌过路的修士在歇脚打尖,时不时地闲聊,乐无晏正喝酒吃东西,耳朵里便飘进了那位仙尊大人的尊号。
“诶你们听说了吗?那太乙仙宗的明止仙尊,前些日子娶了个修为不到筑基的低阶修士为道侣,还收了个修为更低的妖修做记名弟子,你们说这位明止仙尊到底在想什么?怎的就有人有这般好运气能被他看上了?”
立刻便有人接嘴道:“这事不早传遍了,说明止仙尊那个道侣跟当年那魔头长得其实一模一样,谁知道仙尊他怎么想的,还说那妖修也是因仙尊道侣吹了枕边风,才被仙尊收进门下呢。”
“世风日下啊,”说话之人扼腕叹道,“明止仙尊这般,就不怕毁了自己清名,叫人怀疑他当年委身逍遥山的动机?”
“当年极上仙盟的云殊仙尊纳个凡俗界人为道侣,就已经够出格的了,这位明止仙尊竟还对个魔头念念不忘,这些大人物心里在想什么,果然不是我辈之人能琢磨出来的。”
“可这两位都是玄门正道表率,如此行事,岂不叫天下修士看了笑话?”
亦有人摇头:“到了他们那个地位,自然是随心所欲,不在乎旁人如何作想,便是笑话又如何,谁敢当着他们的面去说吗?我等也不过在此私下议论几句罢了。”
几人说到这里大约有些讪然,正要结束话题,又有人道:“我倒是听说,最近各地都冒出了不少邪魔修,尤其是太乙仙宗地界内,竟是连弟子选拔都有邪魔修混进去,你们说这些邪魔修突然出没,且这般胆大直奔太乙仙宗,是为的什么?”
闻言一众修士对视了一眼,便有猜测道:“与明止仙尊那道侣有关?”
“可不是巧了么!”先前那人道,“明止仙尊才将那人娶进门,这些邪魔修就冒了头,谁知道这当中有什么联系,外头已经有了传言,说当年那魔头并未死绝,明止仙尊这位道侣就是那魔头转世,一众邪魔修受到感召,才纷纷冒了头,甚至有说明止仙尊也是知情的,传得那叫有鼻子有眼。”
“不可能吧?”余的人闻言咋舌,不敢置信,“明止仙尊那般人物,岂会做这等事情,且当年明止仙尊亲手诛杀魔头,也是百家亲眼所见啊。”
“谁知道呢,反正这消息是传开了,就算太乙仙宗地界上压着不让说,出了洛水,谁不是这么想的,据说那人还和当年那魔头一样是单火灵根,一样的脸,一样的资质,这世上哪来那么多的巧合?”
乐无晏回头看了眼,说话之人喝得醉醺醺的,语气里满是不甘,说这话时又表现出几分快意,大约也是那想入太乙仙宗而不得,生出了愤懑,因而编排徐有冥之人。
被人说中了来历乐无晏却半点不怵,反正倒霉的不是他一个,这等流言蜚语再传下去,狗贼顶天立地、光风霁月的形象得大打折扣,自会想办法将流言按下去,他有什么好急的。
乐无晏漫不经心地往嘴里送酒菜,暗忖着徐有冥的讲学是整三日,这会儿应当已经结束回去了宿宵峰,也该知道他跑路了,就不知那狗贼会作何感想。
罢了,怎么想也不干他的事了,日后再见,应是他修为上去,能当面一讨前生血债之时。
这么想着乐无晏又有些食不知味,一桌酒菜浪费了一大半,上楼回去房中。
进屋便设下了结界,在外头到底不敢随意睡下,他盘腿于榻上打坐,只等子时飞行灵器能再用时,好趁夜色离开。
说是打坐却进不去状态,心神不稳完全无法修炼,试了几次不得不放弃。
倒在榻上,乐无晏干瞪着头顶的房梁,心里已将徐有冥骂了个千百遍。
若非拜那狗贼所赐,他何须如此憋屈,他堂堂魔尊,不说号令天下,本也是一呼百应,如今却不得不如丧家之犬一般偷偷摸摸地潜逃。
可就这么留在太乙仙宗,日日对着徐有冥那张脸,他也憋屈,怎么都不好过。
夜色渐沉时,乐无晏耷着眼皮有了些微困意,忽觉一丝细微的风动。
他心下一凛,猛坐起身,结界在几息之间已破。房门遽然开了,那人乘月色而来,衣袂与袍裾在夜风下猎猎翻扬。
乐无晏愕然看去,徐有冥已落至门外廊下,身后绢纱灯的光影映着他紧绷起的侧脸,眼瞳里是乐无晏从未见过的阴郁和沉冷。
第23章
“砰”一声响,乐无晏狼狈自榻上跌落,尚未翻身而起,只觉一只无形的手猛攥向他,下意识释放灵力抵挡,却在出体的一瞬间被强行打散。
下一瞬,他被那只手猛攥而起,迎头撞进了如煞神一般伫立门外的徐有冥怀中。
被熟悉的气息和温度罩住,乐无晏却生出了濒临窒息之感,想要挣扎而出,拥着他的人如山一般岿然不动。
徐有冥一句话未说,抬臂将人紧拥入怀,御风而起。
冷风凛冽,吹刮在面颊上,乐无晏受不住,拼命挣扎起来。
徐有冥在他腰间的手指一敲,乐无晏便再不能动,不甘不愿地趴到了徐有冥身上。满腹悲愤无处发泄,最后一口咬在他颈上。
徐有冥微微低了头,并未躲闪。
他最脆弱的命脉处就在乐无晏眼前,仿佛不设防。乐无晏咬得又深又重,只要再往前一分,他便能大仇得报。
心念在那一息间几变,乐无晏松开口,颓然闭了眼。
不是舍不得,是他不信徐有冥,不敢赌。
他不信这狗贼真会给他这个机会,他若是敢动,怕下一刻死的便是他自己。
徐有冥将人拥得更紧,周身设下结界,为乐无晏挡去寒风。
带着他,以最快速度,回去太乙仙宗。
至宿宵峰也才刚至寅时正,宿宵峰上灯火高悬,是少见的情景。
乐无晏十分泄气,他跑了三日,徐有冥两个时辰就把他捉了回来。
一众妖修战战兢兢在山腰下不敢上来,秦子玉等在木屋前,看到徐有冥带着乐无晏下来,眼里流露出担忧,上前想说话,徐有冥没给他机会,冷言丢出句“你下去”,进门再次设下了结界。
乐无晏被扔上榻,在徐有冥倾身下来前先道:“等等、等!我屁股疼、腰疼、背疼、手脚也疼,哪哪都疼,你先放开我!”
徐有冥微眯起眼,定定看他,眼神里沉淀的情绪叫乐无晏愈加想逃。
他的声音弱了些,莫名心虚:“……真的。”
僵持片刻,徐有冥伸手在他腰上一点,乐无晏浑身一轻,被禁锢住的身体终于能动了。
他却更觉憋屈,若是他从前的修为还在,何至于被这狗贼这般戏耍。
乐无晏揉着自己酸软的腰,徐有冥的手覆上来,送进了灵力。他下意识蜷缩起身体,那种酸麻无力感被徐有冥的庚金灵力抚过,很快消散,另一种叫他更难以启齿的感觉却又从同一处升起。
“够了。”乐无晏懊恼呵道。
徐有冥抬眸看他一眼,收回手。
乐无晏伸脚踹过去,被按住,徐有冥哑声问他:“为何要跑?”
不跑等着哪天再被你杀一次吗?
乐无晏没好气:“我为什么不跑?从一开始做你道侣我就不是自愿的,是四方门门主收了你两件上品灵器把我换给你,我又不是货物,凭甚你想与我结契我就一定要答应?”
徐有冥提醒他:“那日我问过你,你答应了。”
乐无晏:“我那是被逼无奈!我当时说不想,你就肯放我走吗?你结契大典都准备好了,那么多同宗修士过来观礼,你会放我走?被人知道你道侣临阵悔婚,你明止仙尊的脸要往哪里搁?你会同意让这种事情发生?怕是到时我的下场会比你前道侣还惨吧!毕竟你要杀了我比碾死一只蚂蚁都容易!”
“不会。”徐有冥道。
乐无晏:“我就知……”
徐有冥:“我不会杀你,绝不会。”
乐无晏像听笑话一般:“你说得好听,你哄骗你前道侣时也是这样甜言蜜语的吧?我信你个邪!再说了,你就算不会杀我,我就一定要跟你做道侣?凭什么?我又不喜欢你!”
徐有冥眸色骤然黯下,仿佛受了打击一般,呢喃重复那三个字:“不喜欢……”
乐无晏咬牙一字一顿道:“不、喜、欢。”
他确实心大但不是傻子,没道理被人杀了一次还巴巴念念不忘,能忍着不冲动跟这狗贼同归于尽就算不错了。
喜欢?呸!
徐有冥扣住了他一只手,慢慢加重力道,眼底竟似覆着一层挥之不去的浓重悲伤。
乐无晏看不明白,只觉莫名:“你……”
徐有冥的嗓音更黯:“你不喜欢哪里?我都可以改。”
分明是卑微的语气,却又像理直气壮。
乐无晏一哽,瞪向他:“哪哪都不喜欢,你除非换个人差不多!”
徐有冥:“换个人?”
乐无晏哂道:“是,换个人,你肯吗?”
徐有冥问他:“你要换何人?”
“随便谁都好,”乐无晏脱口而出,“总之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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