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无晏手指动了动,缓慢睁开眼,昏昏沉沉间只觉头疼欲裂。
半日,才想起先前之事,他被一道白光拖进了八门阵眼中心,之后便失去了意识。
……他现在在哪里?
眼睛逐渐适应了面前的黑暗后,乐无晏强忍着不适撑起身体,试图运转灵力却不得,心思不由更沉了几分。
非但如此,当他想拿出照明灵器,好看清周遭状况时,却发现身上空无一物。
且这里只有他一人,身处一片黑暗中,再无其他活物。
深吸了一口气,乐无晏压下心头纷杂思绪,抬眼朝前方看去,那里有一簇亮光,似远似近,仿佛在召唤他。
明知危机不明,却似有所感,他终究没忍住,起身走了过去。
走进那簇亮光中时,眼前的景象却叫乐无晏惊愕愣在当场。
这里竟是他逍遥仙山的洞府,且面前还有一个他,是前生的装扮,正心无旁骛地入定修炼,周身灵力波动得异常猛烈,分明已经到了进境的关键时刻。
回过神,他下意识地以为自己又入梦了,欲要破梦而出,却发现身体像被下了禁制,丝毫不受他控制。
乐无晏尝试了几次,不得不放弃,目光重新落回了另一个自己,他隐约觉得,今日所见,与他寻常梦里的情境并不完全一样。
波动的灵力蔓延至整个洞府时,乐无晏眼睁睁地看着另一个他周身燃起熊熊赤火,身处于火焰之中的人面貌却格外安宁,浑身被一道红光完全包裹住,还在不断运转灵力,一刻不停地交换进丹田。
赤色火龙冲体而出,龙形庞大,颜色深红如血,龙吟声惊天。
不知过了多久,直至那赤火燃尽,红光变得愈加耀眼夺目,笼罩于另一个他周身,处于其中之人竟有如神诋。
乐无晏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这是,……突破渡劫了吗?
许久之后,另一个他眉峰忽然动了动,终将灵力平稳收回丹田,缓缓睁开眼。
乐无晏下意识后退一步,对方视线掠过他却未停留,应是看不到他,抬眼望向了洞府之外的方向。
那里的结界出现了震荡,且愈演愈烈,乐无晏也感觉到了,应是有人在洞府外争执,试图强行冲破。
他回头看向另一个自己,对方仍坐在原地,垂头似思考了什么,再抬起手,指尖送出了一道赤芒。
乐无晏愕然。
这与他前生经历过的情景完全不一样,打开结界的怎会是他自己?
不待他细想,已有无数人涌进洞府中,徐有冥也在其中,手持着明止剑快步上前,走向另一个他。
另一个他皱眉看向那人,冷言问道:“他们是来做什么的?”
徐有冥倾身向前,像乐无晏梦里重复过无数次的那样,温柔地帮另一个他将散乱的鬓发拨去耳后,转过身去,染血剑尖指向了身后的玄门百家,沉声说出那句:“他若为魔,我亦然。”
乐无晏看向那一片哗然的正道修士,其中亦有他熟悉的脸,太乙仙宗的长老、各大宗门的宗主,还有那不怀好意、他极其看不顺眼的极上仙盟盟主。
有人痛心疾首,有人在大声唾骂,有人叫嚣着“明止仙尊既已堕魔,我等又何须客气”,亦有人神色仓皇,大喊:“魔头突破渡劫了,我等正道修士竟无一人修为在他之上!”
徐有冥手中明止剑动了,在有攻击灵器试图偷袭另一个他时,凛冽剑意轰然释出,冲在最前的一众修士齐齐被那剑意带倒,哀嚎遍野。
那人眉间覆了雪,眸色似冰霜,坚定立于他的道侣身前,声音却比冰霜更寒:“速速退去,我不伤尔等性命。”
太乙仙宗的长老厉声诘问他:“徐师弟,你当真要叛宗堕魔吗?”
那人道:“若只能如此,那便如此。”
人群之中,有人大声叫着:“那我等玄门中人,今日便清理门户、除魔卫道!”
在场唯一修为可与徐有冥匹敌的极上仙盟盟主飞身而上,手中铁扇大开,与明止剑猛击在一块。
乐无晏怔怔看着面前场景,一幕幕的画面似虚似实,不断在他眼前轮转。
徐有冥与人缠斗不休,众玄门修士疯涌而上,无数的攻击手段尽数向他。
是他,乐无晏回神时,才发现他的视角早已变了,他变成了另一个他,才进境的修为尚且不稳,但体内前所未有的灵力威能告诉他,他如今修为确实已达渡劫期。
四面八方涌上来的修士一波接着一波,乐无晏无暇多顾,只能强撑起精神开始回击。
他如今是天下第一人,但才刚刚突破,对方人多势众,应付起来并不容易,徐有冥帮他拖住了最难缠的对手,还帮他挡开了数次背后来的偷袭。
他们用了整整七日七夜,终将玄门百家驱逐下逍遥山。
徐有冥说不伤那些人性命,他便下意识地留了手,至多将人重伤。
他们赢得分外艰难,终归是赢了。
乐无晏加固了逍遥山的护山法阵,那些人原本并不能轻易进来,是太乙仙宗的长老们独自上山来,告知失忆了的徐有冥他的身份和来历,恳求他回去,徐有冥一时放松了警惕,叫那些人寻得机会,攻进了法阵之中。
随后上来的,还有以极上仙盟盟主为首的玄门百家。
先是晓之以理、再是威逼利诱,徐有冥始终挡在洞府结界前,没叫他们如愿,直至乐无晏突破渡劫,自己打开了结界。
乐无晏不知道这是否仍是一场梦,可若是梦,不会这般真实,突破了渡劫的他自己是真实的,一心一意护着他的夭夭也是真实的。
乐无晏试图问他:“那你想起来了吗?你真是太乙仙宗的弟子?当真不打算回去了?”
“记得一些,不回去了,”徐有冥道,手指擦过乐无晏略显苍白的面颊,“你我结契道侣,你在哪,我便在哪。”
乐无晏看着他,生平第一次真正尝到了难过的滋味,在被明止剑洞穿身体,以为自己即将魂飞魄散之时,他都没有这样难过过。
他并非不恨这个人,只是不想去恨,不想显得自己太过失败,只能苟且偷生、怨天尤人,所以他宁愿不恨。
如果这真的不是一场梦,孰为真、孰为假,他已不愿再去想。
经这一场浩劫,逍遥仙山满目疮痍,那些依附乐无晏过活的低阶魔修和小妖修全都跑了,唯小牡丹一个留了下来。
乐无晏骂他是个傻子,小牡丹笑笑无所谓道:“我修为低下,跑也不知能去哪,不如留在尊上身边,大不了便是一死,说不得下辈子投胎还很换个天资更好的壳子。”
从来看他不顺眼如徐有冥,也难得改了态度,送了他一本剑法,让他以后跟着自己练剑。
那以后逍遥山中仅剩下他们三人,日子过得愈发逍遥。
被玄门中人摧毁的殿阁和洞府重建起,乐无晏与徐有冥日日在其中双修,不过半年,徐有冥也突破了渡劫,天下再无敌手。
徐有冥进境出关那日,太乙仙宗的宗主怀远尊者亲自登门,徐有冥只在山脚下见了人,无论对方如何苦口婆心,甚至以早已飞升的师尊之言规劝,徐有冥始终沉默不语。
最后他将明止剑递还,那是当年他结丹之时师尊亲赐给他的本命剑,如今他将之还给他的大师兄,从此恩断义绝。
他不但叛出了宗门,更叛出了师门。
怀远尊者痛心疾首:“你宁愿与整个正道为敌,也要为了他义无反顾地堕魔?”
徐有冥却问:“何为正,何为魔?”
怀远尊者握紧手中明止剑,提醒他:“即便他有苦衷,但他所作所为,天道不容,你当真以为你们能轻易这般双双飞升?”
徐有冥闭了闭眼,再不多言,后退一步,弯腰最后与怀远尊者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乐无晏在山门口等他,徐有冥的神色始终平和,从正道楷模沦落与魔头为伍,为天下人不耻,于他却仿佛无半分触动,唯有在看到乐无晏的笑脸时,他的眼神里才有了柔色和光亮。
乐无晏问他:“若当真为天道不容怎么办?”
徐有冥看向他:“人定胜天,总能有办法。”
乐无晏怔了怔,那个徐有冥不是这样说的,那人说“在人心与法礼之上,还有天道,谁都逃不掉”,那时他目光沉黯,像压抑着某种极其痛苦的情绪,绝不是面前这个自信满满,说着“人定胜天”之人。
为什么?
“别怕,”徐有冥的声音拉回了乐无晏的思绪,他道,“会有办法的。”
乐无晏并不怕,生生死死,经历过一次,还怕什么,他也从来不觉天道可怕。
那以后正道还围剿过他们数次,以极上仙盟为首,始终不放弃针对他们。
乐无晏与徐有冥联手,从不落下风,再未让人破开过逍遥山的护山法阵。
世间传言逍遥山中藏了凤王骨,乐无晏问徐有冥,徐有冥却摇头,说他从未见过此物,不知流言蜚语缘何而起。
徐有冥提起这些时目光格外坦荡,眼中唯有疑虑,不是遮遮掩掩一时说“未见过”,一时说“没有了”,他是确实不知道。
乐无晏闻言深吸了一口气,也罢,或许这确实只是一场梦、一场无上的美梦,他既愿在梦中不复醒,又何必追究太多。
他们如今追求的,唯共同飞升而已。
修为至渡劫期后,离成仙便只差最后一步,一旦得天道感召,便能渡雷劫飞升,这一过程少则十数年,多则上千年,盖因各人所悟之道不同、道心纯粹与否,所需耗费时间不一。
怀远尊者说他们想双双得到飞升不会那般轻易,乐无晏信,徐有冥也信,他们想一起飞升,要做万全的准备,乐无晏比徐有冥更难,魔修者飞升所渡雷劫要比玄门修士多整整二十七道,渡劫时陨落者十之六七,甚至这万年以来,已久无魔修之人成功渡劫。
但乐无晏是不怕的,他有绝对的自信,徐有冥遍翻上古古籍,搜罗魔修者成功渡雷劫的旧例,其中亦有双手遍布血腥、十恶不赦之邪魔修者,天道并非不容他们,只是加诸在他们身上的雷劫威力更强,但总有能耐之人,能成功破劫。
他们可以,乐无晏必也可以。
无论阵法、符箓,又或灵器、法宝,只要是能助乐无晏抵挡雷劫之物,他二人都能从上古流传下的只言片语中,自行钻研出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在这个地方和徐有冥一起生活了太久,久到乐无晏已快忘了从前被他剑杀之事,甚至将那才当做自己的一场噩梦,再不去想。
他如今只愿能与徐有冥一同得道飞升,从此做一对神仙眷侣、长生永乐。
斗转星移,百年时光倏然而过。
他们再没下过逍遥山,玄门中人也从未放弃找他们麻烦,护山法阵一阵叠加一阵,将那些恶意的窥探挡在山外。
尽管一再压制修为、拖延时间,他二人还是到了不得不渡劫之时。
小牡丹的修为已提升至金丹中期,有了足够的自保能力,乐无晏抹去他周身沾染到的魔气,将自己与徐有冥日后再用不上的法宝尽数送与他,将人放下了逍遥仙山。
最后山上只剩下他与徐有冥二人,他们一起登上了山顶至高峰。
乐无晏先渡劫,待二十七道天雷过后,徐有冥再跟上。
“我先去山腰。”徐有冥道。
乐无晏笑着点头,徐有冥看他片刻,上前一步,将他纳入怀。
安静相拥许久,徐有冥放开他,一步三回头退去了山腰。
乐无晏回身看去,那人的身影笼在日光下,仿若不真实。
心底没来由地生出了几分不安,他没有多想,屏除杂念、放空思绪,开始施法。
闭眼又睁开时,乐无晏察觉自己的视角变了,惊愕看向前方。
那里是另一个他,仍毫无所觉在全力做法,他想上前,脚下却仿佛被禁锢住,不得动弹。
徐有冥在山腰上,一瞬不瞬地盯着即将召唤天雷的另一个他,一样未有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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