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刘文生指了一名学生起来把他刚才那一段背出来,结果连点了三人也没有谁能念出来,既便对着书本也是读得不通顺。
最后刘文生指了方为。
方为没想到夫子会点他的名,当即有些慌,毕竟只得五岁的孩子。
“我那日在屋内听你背《三字经》,今日我倒要考考你,刚才我念的那一段,你能背全吗?”
方为一时间愣住没有回话,旁边的方金满却跃耀起来,“夫子在上,为儿可以背的。”
方为的脸腮都红了,在堂上众学子们的目光下,他挺起身,闭了闭眼睛回想了一会儿,接着背了起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他稚嫩的声音清淅的传到室内每一个角落,室内静得落针可闻,坐了这么多人,连呼吸声都不能闻,大家一脸震惊的望着这个小身板,这么多学子中不知有多少人的身高比方为高,年纪比方为大,可是他就只听了一遍,从没有入过学堂的人,这会儿却背得琅琅上口,比他们这些学日已久的人都要顺畅,谁能不震惊,谁能不羡慕。
刘文生听着,脸上不知不觉露出了笑容,他真的是捡到宝了,自己一生学途不顺遂,考上了秀才后连着几庙不中举,心灰意冷,而今他遇上了这个宝,且有惊人的记忆力,将来他若有了出息,他这个夫子也跟着长脸。
若不是刘文生也依赖着这些学生来生活,否则刘文生会免费收下方为,还好他的父亲是大河,家里有余钱,这钱方面他不用再愁,这孩子他是一定要留在自己门下的。
方为背到最后,刘文生越发的高兴了,他下了讲台,来到了方为身边,摸了摸孩子的头,说道:“好吧,今日就学到这儿,大家散学吧。”接着垂首问方为:“你叫方为?”
被夫子另眼相看是多么荣幸的一件事,方天与方金满两人都觉得脸上有光,看着那些往日里因能上学而高傲的脸,如今一脸羡艳的看着他们就觉得心里爽。
“是的。”方为脸腮越发的红了。
“不错,不错,你们也快快回去吧,回去后跟爹娘说一下,近几日就来上学,夫子收下你们了。”刘文生说完,垂首含笑看着方为。
没有得到孩子异常的跃耀,方为反而愣在那儿。
这孩子是高兴懵了吧,刘文生但笑不语。
方天拉着方为高兴的要往回走,方为不走,他疑惑的看着刘文生,许久一脸疑问的问道:“夫子在上,为儿有一事不明。”
“你且说。”
“我们为什么要上学?”
为什么要上学?齐文生忍不住想笑,当然为了考取功名,光耀门楣了,但这些话他说给这么小的孩子听怎么听得懂,于是说道:“当然是为了学知识,将来可以识字。”
“那识字以后呢?”
“识字以后就可以考取功名,可以做官。”
“那做官以后呢?”
刘文生觉得这孩子的思想有些奇怪,作为读书人来说,最终目的不就是为了做上官,光宗耀祖么。
方为见刘文生许久不说话,于是又道:“为儿想识字,但识字不一定要做官,我要跟着娘亲一样的学算账。”
算账?刘文生有点想笑,一位农妇,还懂得算账呢?于是生了好奇心,“那你娘亲是怎么算账的?”
方为侧头想了想,答:“算数啊,家里有三十头羊,一条奶羊买价是五百文,二十九条羔羊买价是八十文一头,那一共花了二千八佰二拾文。”
刘文生不由得默算了一下,觉得这孩子聪明啊,这么小还懂得算数了。
“娘亲还说了,世人都可以读书,读书后不一定要做官,像我娘亲一样做买卖时算账,货物往来时算账,还能提笔写信报平安,岂不美哉,而今世人畏学恹学喜学恨学敬学,无不托奉于学,诸不知学识能大同,世人皆可学。”
方为一口气说完,把刘文生惊滞在当场,他认真的盯着方为,问道:“你这一番话都是你娘亲说的?不是你爹爹说的?”
方为摇头,“是我娘亲说的,但她不是说给我听的,是被我听到了后记了下来。”
“你亲自看到你娘亲说的?”
方为点头,“当时娘亲跟爹爹说话,我就站门口。”
刘文生倒吸了口气,自己追求了半生虚名,却还没有一位闺中妇人想得通透,于是蹲身下来问方为:“那为儿的意思呢?你觉得你娘亲说得可对?”
方为这下想得有些久,说道:“娘亲说话对及,可世人穷苦者居多,若要大同,岂是那番容易。”
听小孩子这么一说,刘文生兴致越发浓了,他倒想知道这五岁的孩子还有何大志向不成?于是又问:“为儿将来想做什么呢?你不愿当官,莫不是想学你娘亲行商。”
“为儿是想行商。”
方为话落,刘文生有些失落,这么好的一个苗子,被一位妇人教得如此利欲熏心,刚才还对大河媳妇另眼相看,而今又歇了心思,也只不过是一个行商喜利的妇人罢了。
刘文生起身时又听到方为说道:“行商能挣得钱财,能改善我的生活,也能造福他人,若要做到学识能大同,世人皆可学,无钱粮又何谈此之志?”
刘文生猛的停住脚步,无钱粮又何谈此之志?这么小的孩子居然懂得这么多,他先前以为这孩子要走行商低贱之道,没想又柳暗花明。
所以人不能以一面之词而妄下断语,若是他刚才没有留步听全了这孩子的话,他就要错过这么聪慧的孩子的一番醍醐灌顶的言论。
刘文生十六岁中秀才,接后三年一次连着三次未曾中举,到现在已有二十有八,今年秋试,他也曾萌动,最后歇了心,在村里教孩子识人糊口,而今看来,他之志向还不如一个孩童。
到底是怎么样的爹娘教出来这样的孩子,往日里刘文生只见大河身材高大,力气无穷,逢人爽朗,能帮则帮,是一个肝胆相照,讲义气的人。而大河媳妇儿呢?内室妇人,不仅能挣钱有良方,还能培养出一个这样的孩子,着实让人好奇的紧。
孩子们回来了,苏小月招呼着孩子们吃饭,一家人吃完饭,坐在院子里消食的时候,方为把今日所学的《千字文》念了出来,还把今日夫子请他们进学堂的事说了。
苏小月抬眸看向方天,方天微垂着头,看不清他的神情。
这会儿方金满不在,苏小月转头看向了方河,方河对她轻轻摇了摇头,这个话题就没有再继续。
第二日方河带着方为去见村里的夫子刘秀才,苏小月与方天两兄妹在家中。袁氏今日有点头痛先入屋休息,苏小月跟两孩子来到羊棚后,准备上山坡放羊。
这些羊慢慢有了记性,往山坡上摧打的时候,也不怎么乱跑。
来到山头,苏小月在一处石板上坐下来休息。
方巧站在她身后,脸色有些紧张,她小手放在袖拢里,里面有一小袋豆子,她攥得紧,指头都要攥得没有什么血色。
方天把羊赶开些,确定每头羊都能吃上草,也不乱跑,一回身,就见方巧把一袋豆子倒在石板边,他微微一愣,不知方巧是何意?
“妹妹。”方天唤了一声,方巧听到哥哥的声音,吓得手中一抖,脸色白了白。
这时苏小月侧过头来,看见方巧脸色苍白的,不由得伸手把孩子拉到身边坐下,摸了摸她的额头,理了理她耳垂边的碎发,又从袋里拿出一颗糖来给方巧。
方巧吃着糖,眼角余光看向脚下的豆子,只见豆子颗颗圆润,想起娘亲的脸,她忽然流下了眼泪。
苏小月迎着风正舒服,听到方巧哭了,有些奇怪,上前察看孩子,指腹帮她抹去泪痕,安慰道:“巧儿是个好孩子,爹爹建好了漂亮的房子就会把你们接回去的,二婶这儿也一直欢迎你,别伤心。”
苏小月怀了孕后真的有点母爱泛滥,看到可怜的孩子,就会把对方同自己孩子比较,就越发的觉得对方可怜。
有方天在放羊,苏小月准备下山坡回屋里躺一会儿去,于是起身,手拉着方巧,问道:“巧儿是跟着二婶回去还是在山坡上陪哥哥放羊呢?”
方巧说要放羊,于是苏小月摸了摸孩子的头,准备要走。
也是苏小月粗心,就没有看脚下。
这山坡上的这点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她又年轻,身子骨结实,怀了孕除了前三个月奄奄的外,后来都不觉得什么,只偶有累的时候才躺一会儿。
于是她看也没看就往前走,刚从下面上来时石板上是干干净净的,这会儿一脚踩下,脚下一滑,苏小月打了趔趄,站立不稳,下意识的想往前跨一步稳住身子。
这时方巧的小手忽然攥紧了她,不准她往前走。孩子虽小,却借了这一下力,苏小月没有往前进反而往后退了一步,脚下稳了,却吓出了一声冷汗。
远处方天瞧见,立即明白妹妹做了什么事,先前还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会儿却是吓得脸色苍白,特别是苏小月往后退一步时,方天是下意识的往这边跑,嘴中喊道:“二婶,小心。”
苏小月身子稳了,听到方天的呼喊,晃过神来,不由有些感激方巧,刚才若不是她拉了自己一把,她若再往前走一步,铁定摔跤。孩子力气虽小,却在关键的时候拉了她一把,借了一点小气用到关键处就是大力了。
苏小月人退到了石板边沿,还好身子稳住,她又往前走了两步,扶着腰弯身要与方巧说话时,眼角余光看到了石板上撒散的豆子,苏小月的脸色都变了。
方天匆匆跑过来,看到了苏小月的眼神盯着石板上的豆子看,他吓得脸都白了,二话不说上前扶着苏小月,哽咽的说道:“二婶,我扶你下去休息。”
才八岁的孩子,虽然方天是个男孩,长得比普通孩子高大一些,却也是个半大的孩子。苏小月从豆子上收回目光,起身时放开了方巧的手,也没有让方天扶,在两人头上摸了摸,说道:“天儿帮二婶看着羊,二婶回去躺一会儿,天黑了,再上来一起把羊赶回棚去。”
苏小月什么话也没有多说,绕过豆子往山坡下走。
方天站在石板边,看着石板上的豆子发呆,许久,眼眶里染上了泪痕,他红着眼看向妹妹,“小妹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穷人家的孩子懂事的早,方巧小小年纪就知道娘亲不喜欢她,也不抱她,上次齐惠抱了她后,她就什么都愿意听她的了,可是刚才二婶拿糖给她吃的时候,方巧就悔了,她不知道怎么办,她只知道攥紧二婶的手,不准她走。
“小妹,你为什么这样做?哭有什么用?是不是娘亲教你做的。”方天急了,眼眶更红了。
方巧哭得泣不成声,蹲身抱着双肩理首不起来。
方天气得攥紧了双手,这么小的年纪,心里头却生出一股无力感。
苏小月下了山坡,小腹开始痛疼起来。
☆、第56章 方巧被卖
苏小月下了山坡,小腹开始痛疼起来,她扶着树杆歇了一会儿,想起刚才那一幕,心头还有一些后怕,她没有想到齐惠会派一个孩子过来害人,她究竟是为了什么?苏小月一向认为在方家院子中若要与人结仇,第一个应该是方二福才对,齐惠与她只是有两次严重的口角,但那也不至于能恨到要害死对方的地步,到底是哪儿不对劲了?
苏小月慢慢挪回屋里时,袁氏从屋里出来,看到苏小月气喘嘘嘘,脸色苍白出了冷汗,吓得脸都变了,上前搀扶着她,问道:“孩子,你这是怎么了?”
苏小月怕袁氏担心,于是勉强露出一个微笑,“娘,刚才下山坡急了点,这会儿有点儿不舒服,我先去屋里休息一下。”
袁氏听着忍不住想责备她,可又心疼她,扶着苏小月往屋里走,一边劝道:“你如今身子重了,不要再爬山坡,有什么事儿等大河回来再做也不迟,你这会儿别东想西想了,赶紧躺着,若是躺一会儿后,腹部还有不舒服,你就告诉我,我去叫大夫来。”
“嗯,好的。”苏小月只好听话,看袁氏那哀愁与焦急,就知道她想起了自己怀孕的时候,苏小月有前身记忆,袁氏以前在前身面前感慨过,所以才宝贝着前身。
苏小月躺床上不动,慢慢地小腹舒服了一些,她回想起今日的事情,心里还怦怦跳动,若是那时没有被巧儿拉住不放,由于惯性,她铁定是要往前多走两步,只要再往前走两步,她就基本双脚都踩在了那撒落的豆子上,她今日恐怕凶多吉少。
所以刚才苏小月没有责怪方巧,也没有质问方天,她什么也没有说,当做没有发现下了山坡,这事儿她得跟方河商量一下,这两个孩子到底是去是留他们得做个决定,留着他们在身边,若是齐惠再出什么主意怎么办?
方河带着小家伙回来,小家伙被夫子表扬,嘴巴都翘起来了,一路上兴奋不以。
今天方天报了名,回来时遇上了李全秀带着方金满,她带着孩子去报名的,一家人就这么一个大孙子,上次饿狼进村的时候,金满受了重伤,家里总觉得对不起孩子,那么多大人在,却护不住一个孩子,心中愧疚。
进了屋,小家伙直接往山坡上跑,他要把上学的这个喜讯告诉好朋友们。
方河在廊下遇上袁氏,袁氏刚从厨房里出来,手中端出一碗蒸鸡蛋,进屋时撞见方河,方河知道袁氏是做给苏小月吃的,于是顺手接了,让袁氏回去好好休息,他端进屋里给月儿吃。
袁氏知道女婿心痛女儿,心里欣慰,于是点头出了屋。
方河端着热乎乎的蒸蛋往里屋走,进了内室,他往床上瞧了一眼,见苏小月背着身侧躺。
“月儿,可是睡下了?”方河的声音不大,有点试探,若是苏小月睡着了,那就只能呆会再吃。
苏小月根本没有睡着,听到方河的声音立即转过身来,接着又要起身被方河三步并做两步的过来把她按下。
他坐在床沿,把苏小月扶起一点,背后垫了软枕才放下她。
“娘给你煮了鸡蛋,你先吃点么?今天我送为儿去夫子那儿,没想刘夫子对咱们为儿评价很高,颇为亲睐。”说起方为,方河有些得意。
苏小月点了点头,方河拿勺根喂向苏小月,苏小月也不娇情,张口就吃。
“多吃点儿,长胖些,你太瘦了。”方河眼神温情脉脉,看得苏小月有些脸红,她都怀了孩子了,怎么两人还似新婚蜜月似的,他最喜欢叫她小媳妇儿,两人聊起闺房话总一副大人宠溺孩子的口吻,听得苏小月都要酥了,不过倒也受用,再要强的女人也希望有个男人疼着宠着。
一碗蒸蛋吃完,苏小月有点饱过头了,她拉住方河宽大的手掌,方河微愕,今日小媳妇有点不一样,温柔多了,那不知道晚上会不会特例,容他一次,想起这事儿,方河就来劲了,对苏小月那真是什么都愿意答应。
苏小月斟酌了一下言词,把今日方巧的事说了。
随着苏小月的陈述,方河的脸色越来越黑,到最后直接站起了身,“我把两个小萝卜头抓回来问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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