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惊春笑道:“这次想买一家子,四五人左右最好。”
这是昨晚炒茶时商量出来的。
陈淮若是能够一次过了院试和乡试,那么等乡试放榜名次出来,他们就要举家去京城了,老家这边的宅子不能没有人看着,买一家子四五口人,留俩老的在老家看房子,年轻的一起带到京城去,这俩在老家的也算有了掣肘,不敢胡来。
退一万步说,就算陈淮没有考中,那么四五口人自家也完全能够养得起。
这样一买就是一家子的也很常见,牙郎一听心里就有了数。
二人到了后院,沈惊春等了没一会,那牙郎就带了四家人出来了,一家四口,一家六口,余下两家都是五口人。
想到沈惊春是个有主见,牙郎便只简单的介绍了一下,就站在一边不语任由沈惊春自己打量了。
沈惊春也没客气,走近了些先将这四家人仔细的看了一遍。
首先就剔除了一家四口,这些人虽然身上穿的干净,但那四口之家年纪大的妇人,手指甲缝里却有些黑色的污垢,人买回去,妇人肯定要洗衣做饭的,不讲究个人卫生的人再能干,沈惊春也怕自家吃了她的饭拉肚子。
而那六口之家,老的太老小的太小,也被直接剔除,如此便剩下两家五口之家。
“你们两家以前是干什么的?”
沈惊春一问,牙郎便知另外两家被剔除掉了,当即就挥挥手让他们又回了后院。
两户五口之家当即便挨个介绍起来。
第一家是祁县本地人姓李,当家的叫做李二,因前主家生意落败破产不得不变卖家产与下人,这才被发卖了出来,原先在府中李二是门房偶尔兼职马夫,李二媳妇和闺女,一个是小姐院里的粗使婆子一个是丫鬟,李二的儿子则是少爷身边负责跑腿的小厮,他媳妇在厨房当值。
沈惊春听完就觉得不行。
在那种富贵人家当过下人的人,多半是看不上她家这种农村出身的,因此没吭声等第二家人家介绍。
而这户人家更简单一些,当家的叫张大柱,一家五口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因家里继母当家,家中弟弟科考要钱,他爹就将他们一家全都卖了出来,换成银钱供小儿子考科举去了。
沈惊春听完啧了一声。
果然啊,这万恶的古代,哪里都有这种丧心病狂的事,为了小儿子考科举就发卖了大儿子一家,这到底是有多脑残才能干的出这么没脑子的事来啊?
这种事一出来,即便那小儿子真的考中了,名声又能好听到哪里去?要知道读书人可是最注重名声的了。
她想了想问道:“做饭手艺如何?”
张大柱瓮声道:“回娘子的话,以前在家的时候都是我媳妇做饭,闲暇时候附近有人办红白事,会叫她去厨房帮工,手艺尚可。”
能在红白事上帮忙做席面的,手艺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沈惊春也不再迟疑,当即便定了这家下来。
那被发卖出来的一家五口一听满脸不可置信,要知道能用的起下人的人家,怎么都是有点钱的,像他们一家这样从大户人家转卖出来的人,都是懂规矩的,几乎买回去就能用,而旁边这一家泥腿子买回去能干啥?种地吗?
李二满心不服,刚张嘴想问问,牙郎就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招呼着沈惊春往前面去了。
这一家五口人张大柱两口子三十来岁,正当壮年,两个小子一个十六一个十四也都是能下地干活的年纪,剩下一个闺女十二岁,田里的活虽然有些力不从心,但洗衣做饭干点轻便活还是没问题的,因此价格要稍贵些,俩口子与大儿子十五两一个,小儿子和闺女十两一个,一共六十五两。
牙郎写好契书,沈惊春才一拍脑袋想起来还有事没说,当即便道:“对了,忘记跟你们说了,我家也是种田的,一日三餐和四季衣裳不缺,我们吃什么你们就吃什么,平日里有什么需求或是要买的东西与我说,只要不过分,也都会买,但目前来说,是不发放月钱的,你们……”
她话音未落,张大柱的婆娘就声音很轻的开了口:“这样已经很不错了,我们一家以前在家里的时候,别说月钱,便是连饭也吃不饱的,除了种田,我们一家别的也不会,娘子买下我们吧。”
沈惊春本来就看中这家人,现在又听她们这么说,也不再犹豫,痛快的签了契书。
牙郎收了钱顿时笑的眼睛都眯了出来:“我领着她们去换红契,沈娘子是在这边稍坐一会还是?”
沈惊春道:“不用了,我跟你们一起去吧,换完红契直接就回家了。”
等张家人收拾了简单的小包袱出来,一行人就直奔县衙。
这牙郎与县衙也是常来常往,只一会功夫,白契就换成了红契,以及这一家五口的籍契也都到了沈惊春手里。
那牙郎见事情办妥,便又说不论买卖什么都可以找他,这才告辞。
等人一走,沈惊春也不耽搁当即带着张家五口往东城门走,只是才一拐到县衙大门的那条街道上,就被前方不远处的热闹给吸引住了脚步。
几人挤过去一瞧,却是有个小姑娘头上插着草标,正在卖身葬母。
这小姑娘看着年纪是真的不大,头发比谷雨还要枯燥,低着头跪在地上更显得身形瘦弱皮包骨头,放在身前的一双手,也是干燥到有些开裂,手上还有冬日里冻疮留下的疤痕。
若这是个美貌小娘子,只怕早被人买走了,只可惜这小姑娘这个样子,便是十分的美貌也要降到三成了,周围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好几圈,你一句我一句的指指点点,不仅没有一个人问价,反倒还有人问那小姑娘既然是卖身葬母,那干嘛不将自己卖给人牙子。
那小姑娘依旧低垂着脑袋,细细的声音却在众人耳边响起:“我去问过了,像我这样的,人牙子只愿意出七两,可七两银子根本不够。”
人群立刻便有人道:“七两银子怎么可能会不够,办的简陋一点,丧葬费五两也尽够了,还能余下二两呢。”
这话一出,周围一片附和声。
买一口薄棺也就三两,还剩四两难道不能将丧事办妥?
原本看她这样子还报以同情心的群众,现在反而觉得这小姑娘不老实了。
周围指责声一声高过一声,那小姑娘却始终不言不语,脑袋依旧微垂着,背脊却挺的笔直。
沈惊春看了会,见周围人因为她不回应已经开始愤怒,便扬声道:“你要卖几两?”
那小姑娘一听立刻抬头望来,瘦到皮包骨头的一张脸上,双眼大的吓人已经有了些外凸的倾向。
周围这么多人,她却一眼就找到了出声说话的人,眼里盛满了哀求,却只张嘴说了句十两,多余的话一个字也没有。
沈惊春还没说话,周围看热闹的人就先炸了锅。
“这位娘子可千万别当冤大头。”
“就是,这小丫头嘴里不尽不实,十两银子到牙行买人不好吗?干嘛要买她这样的。”
沈惊春没理会周围这些人,只看着卖身的小姑娘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家中还有些什么人?家住哪里?”
这就是有想要买的意思了,那小姑娘猛的朝沈惊春磕了个头:“回娘子,我贱名钱大妮,家中还有爹大哥大嫂以及两个弟弟一个妹妹,是祁县太平镇人。”
“太平镇?”
沈惊春怔了一下,她倒是知道一个叫钱大妮的也是太平镇人,沈明榆兄妹被抢走之后,王氏跳河,就是一个叫钱大妮的丫头救的王氏:“你去年腊月是否救过一个跳河的人?”
钱大妮这回没有立刻回答,迟疑了一下才反问道:“娘子是王家人?”
沈惊春摇头:“不是,我姓沈。”
沈家人啊……
钱大妮脸色一白,眼里的光暗淡了下来,王氏做了那种恶事,她却救了王氏,沈家人怎么可能还会买她呢!
腊月可是天寒地冻的,能在那么冷的冬天去河里救人的人,心肠又能坏到哪里去,一瞬间周围人的话风就又偏向了钱大妮。
沈惊春皱了皱眉:“你卖身之后,还会不会管家里?”
“不会。”钱大妮摇了摇头:“卖身的十两银子,五两用作我娘的丧葬费,另外五两给我爹,也算是偿还了他的生恩。”
沈惊春又问:“你弟弟妹妹也不管?”
“不管。”
“好,我买你。”
沈惊春拿出一张十两的银票给了张大柱:“张叔你去寿材店买口薄棺,给些钱请人送过来先将钱姑娘的娘收殓了。”。
张大柱应了一声好,拿着钱就走了。
周围人一看真有人花十两买这瘦不拉几的小丫头,又是一阵稀奇,几个话多的婆子围着沈惊春问东问西,张大柱的媳妇却一步上前,挡在了沈惊春周围,他两个儿子和闺女也围着沈惊春站了一圈。
几个婆子脸色一僵,骂骂咧咧的走了,其余人一见没有热闹可看了,瞬间就散去了大半,只有少数人还留在这边等着看是不是真的有人来给钱大妮的母亲收殓。
一群人等了没多久,张大柱就领着寿材店的人来了。
沈惊春也算是跟木材打了多年交道了,单看木料的纹路走向,便能断定这口棺材是松木制成,做工虽算不上多精细,可也不算差。
在祁县这边,年满七十无疾而终的喜丧一般用红棺,家底厚的用黑棺,未婚的人用白棺,而钱大妮的娘这个年纪的人则用原色的棺材,上面刷上一层桐油。
两头骡子拖着车,棺材放在上面,好不好的周围人一眼就能看见,见张大柱真的买来了棺材,剩下那些围观的人自然又是一阵唏嘘。
“娘子,这是剩下的钱。”
沈惊春看了一眼,拿了五两,又示意将剩下的钱给钱大妮。
寿材店的人已经到了钱大妮身前,正问她接下来怎么办,是直接就入殓还是要先送回家停灵几天。
钱大妮跪在她娘的尸身前磕了三个头,就叫着寿材店的人直接帮忙将她娘入殓了。
做完这些,一行人直接赶车出城。
到了东门外,沈惊春又从牛车寄存处取回了自家的骡车,有张大柱在自然不用她来赶车,平山村跟太平镇在一个方向,两辆车一前一后往前赶,到了平山村外,后面装着棺材的车停的远远的,只钱大妮一人跟着进了村。
方氏等人还在山上采茶,沈家只有陈淮带着沈明榆在家,一看沈惊春带了六人回来,倒是有些诧异,尤其是钱大妮因为丧母,还站在门外没进来。
棺材在村外不好久待,沈惊春也没忙着介绍张大柱一家,先叫陈淮回书房写了一张卖身契,问明钱大妮不会写字后,又拿了印泥叫她按了指印,才道:“丧葬费的五两银子给你了,另外五两银子要等你拿了籍契过来,才能给你,没问题吧?”
这么做倒不是信不过钱大妮怕她拿了银子跑路,而是怕她那个混蛋爹又搞事情,再生波澜。
钱大妮摇了摇头,在外门给沈惊春磕了个头,头也不回的走了。
等人一走,沈惊春带着张家五人进了院子,又给他们安排住处。
家里房间多,即使多了六个人也能住的开,两人一间,正好将倒座房的三间小房子住满:“张叔你们先将房间打扫收拾一下吧,这两天先凑合一下,过几天等忙完了,我再给你们打几张床。”
家里起了新房子后,原来的东西也大多换了新的,可原先的老东西也都没扔,现在正好派上了用场,沈惊春到了方氏住的东屋将原先的被子什么的都取了出来,又打开西厢房徐家姐妹原先住的房间,叫张家兄弟将两张床给搬到了倒座房里。
这两张一米二的床说是单人床,可张家这五口人本来长的就瘦,现在又不热,挤一挤也能睡得下。
“至于我承诺的四季衣裳的事情,你们自己可会裁衣?”
张大柱的媳妇点了点头:“会的,我们庄户人家大多都是自己裁衣。”
“行,那我拿些布出来,你们自己做两身衣服吧。”
布料这些也都是去年成亲的时候,别人送来的贺礼,可因着方氏缝制衣服的手艺不怎么样,这些布料就一直放在那没人动。
沈惊春拿了布料出来,又带着张大柱的媳妇在厨房转了一圈,说了家里一共几口人,平时的饭量,大约什么时候吃饭,交代完这些,就随便泡了点前一晚的剩饭吃了上了山。
沈惊春好歹在现代的时候在茶园里混过一段时间的,摘茶叶的速度比方氏这样的也还快一些,今日少了她这个主力,一上午过去,方氏他们四个也不过采了五斤左右。
沈惊春到了地方,简单的说了一下今天在县城的事情。
方氏听到程远之说的话倒还没什么,借着牛痘和高家攀上关系的事情,她也听小夫妻两个提过几句,心里有数,可听到钱大妮卖身葬母,就忍不住感慨。
这世间卖身葬父葬母的多是女子,可从未听过有哪个男子卖身葬父葬母,可即便如此,每每家中遇到什么事,要银钱周转的时候,如果要卖人,首先被卖的都是家里的女孩子,尚有些良心的还只是将家中女孩卖给人牙子或者富户,更有那些没良心的,都是直接将女孩子卖到那些乌七八糟的地方去。
豆芽正是这种封建糟粕下的受害者,方氏一番感慨的话,说的她眼泪都出来。
几人说说停停感慨人生,采茶的效率那是大大的下降,等到太阳快要落山,一家人收拾好东西往山下走的时候,也不过才采了十斤不到的茶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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