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淮又摸了钥匙开了正房的门,一推门一蓬灰尘扑面而来,呛得他捂着嘴猛咳了几声,一手拉着沈惊春往后退开了些。
屋内几年没住过人,各色家具都落满了灰尘,大门洞开里面乌压压的感觉温度都比外面低了几度。
陈淮招呼了大满一声,将带来的行礼往下搬,屋内还没收拾,暂时就放在了院中,等卸完行礼,又带着大满去还马车,这租车的车马行是个连锁企业,庆阳府各大县城都有他家分店,退车时只需将收据和马车交还,车马行确认马车完好无损就会将押金退还,很是方便。
“你先休息一会,屋子等我回来再收拾,晚上想吃什么?我一并与酒楼说了,到时候叫他们送过来?”
沈惊春一屁股坐在箱子上喘了口气:“随便来点清淡的吧,今天是真没什么胃口。”
“好。”陈淮应了一声就往外走,到了院门处还不忘又叮嘱一遍:“歇着就是了,等我们回来再慢慢收拾。”
沈惊春嘴上答应的好听,等人一走,关上院门,打了水洗了把脸,就从屋里找了盆和抹布出来开始打扫卫生。
好在也只是堂屋里灰尘多些,两边屋子里的家具都用粗布盖着,只需将地面清扫干净,再把粗布洗了就是。
等到陈淮领着大满还了马车,置办了一些生活用品回来,沈惊春已经将正房打扫完了,带来的行礼也归置妥当,在桃树下的躺椅上睡着了。
两人拎着满满的东西回来,大满一推门,见大门纹丝不动张嘴就要喊,陈淮忙拉了他一把低声道:“别喊。”
以沈惊春的战斗力,几个壮汉也不是她的对手,现在拴着门大概率是因为她真的累了,怕自己要是睡着了别人进院子摸东西,这才将院门栓了起来。
他踩着外面不知道谁家靠墙摆着的长凳攀上墙头一瞧,果然,人正在树荫下睡的正香。
陈淮放下手里的东西,手脚麻利的就翻墙进了院子,一点声音都没发出就从里面打开了院门,大满看的目瞪口呆。
自从他们一家人卖身到了沈家,也知道了这姑爷虽然是个读书人却也是沈家的上门女婿,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沈娘子在操心,而这个赘婿只需要在家好好读书就行了。
说实话,他们兄弟虽然羡慕姑爷是个读书人,可有打心底有点瞧不起他自甘堕落给人当赘婿。
但今天,这个除了一张脸和会读书外,一无是处的姑爷却一而再的打破了他原来给人的印象,先是在庆阳府这样的大城里有座宅子,再是翻墙的动作居然比他们这些常年爬高爬低上树下河的农家小子还要麻利。
大满一脸懵逼的拎着东西进了院子,又一脸懵逼的看着陈淮拿着笤帚开始打扫院子,最后又一脸懵逼的看着陈淮手法熟练的开始和面准备做晚饭。
作者有话要说:
第68章
沈惊春一觉睡醒, 太阳已经西斜。
橘色的阳光斜斜的照射进院中,白天过来时安安静静的巷子里,也变的热闹了起来, 躺在躺椅上透过开着的窗户往外望去, 还能看到不远处的阵阵炊烟,小孩们的嬉闹声隔着院墙传来,一切都透着股岁月静好的生活气息。
沈惊春愣了一下, 才反应过来现在身在庆阳府, 而她和身下的躺椅也不知什么时候从院中移到了房中。
她起身出了门, 院子里的落叶已经清扫干净了,靠着院墙的竹竿上挂着些清洗干净的抹布,厨房里传来的声响很小, 偶尔才会听到噼啪一声, 柴火在灶膛里烧烈的响声。
沈惊春走到厨房外往里一瞧,陈淮已经换了身居家的旧衣裳, 正在灶前忙活, 大满则坐在灶膛后面安安静静的烧着火。
“今晚吃面呀!”沈惊春问道。
自从去年玉米收完两人成婚后, 方氏无事可忙, 陈淮就再也没有机会下厨烧饭, 如今看到他挽着袖子在灶前忙活,倒叫沈惊春想起很久以前开的一个玩笑。
那时她还说家庭煮夫需要个好围裙, 没想到现在他还真成了她的煮夫。
陈淮回头细细的看她一眼, 见她睡醒之后就恢复了精神, 倒是放下了心来, 笑道:“想着外面的饭菜也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 就干脆买了些面粉回来揉面了,你坐着等一会, 桌上有温水,先喝口水润润嗓子,面一会就好了。”
沈惊春到了桌边,见桌椅都是干净的,就放心坐下了。
没一会面就好了,不等沈惊春去盛,陈淮就先给她盛了一碗直接端了过来。
面条并不像这个时代常见的一样切的很宽,而是按照她的口味切的细细的,里面切了瘦肉放了一把小青菜,最上面撒了一小撮翠绿的葱花,碗边是一勺烧椒酱。
大满此刻只恨不得自己不存在,三两下捞了碗面条,连桌上的小菜都不敢去夹,麻溜的端着饭碗就出了厨房到院子里去了。
陈淮还恍若不觉,慢条斯理的端着面碗在沈惊春对面坐了下来。
沈惊春不由笑了:“这下你读书人的面子可就没有了,这大满说不得还在心里以为,你是迫于我的淫威,这才不得不出卖色相当个赘婿委曲求全。”
“面子能值几个钱?他要真这么想,起码还证明我有色相可卖,若是没有这张脸,别说当个上门女婿了,那就是倒贴钱给你,只怕你也是不要的。”
他说着,手里的动作就顿了一下,灼灼的目光落在沈惊春脸上,迟疑的开口道:“你不是真的只是看上我这张脸了吧?”
沈惊春动作一僵。
这可是道送命题。
从认识到结婚,前后也不过几个月,古人又不像现代人那么开放,经常约会吃饭看电影,在这个年代,男女双方增进感情的机会少之又少,甚至于很多人都是盲婚哑嫁,也就相亲的时候见过一面,后面再见就是成亲的那天了。
她与陈淮好歹也在一个屋檐下住了几个月,觉得他不论长相还是人品,都是上上之选,再加上他同意入赘,她才点的头。
想到这,她啪的一下放下筷子,眼神直直的盯着陈淮道:“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既然你根本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穷,你干嘛要当赘婿,可别说是一见钟情啊。”
“没错。”陈淮无辜的眨了眨眼,表情要多乖就多乖:“就是一见钟情。”
他的神色渐渐从柔和转成了冷厉:“当初就在你把我从山上背下去的前两天,我收到了京城传过来的消息,周桐的两位夫人斗的两败俱伤,我几个好弟弟死的死伤的伤,周桐辛苦奋斗十几年,竟要落到个后继无人的下场,他手底下的幕僚就给他出主意说,早年他还有个儿子跟着前妻走了,言语间竟是要怂恿他将我认回周家的意思。”
他的拳头紧握,脸上神色悲愤。
沈惊春不由抓着他的手给予安慰和支持。
陈淮长出了口气,情绪慢慢恢复平静:“我当时知道消息后,一时悲愤难当有点想不开,就上山去了我娘坟前,当时淋了雨发了高烧迷迷糊糊间看见你,还以为看到了仙女下凡呢。”
前面的气氛渲染的很到位,也架不住后面仙女两个字一下就给气氛破坏掉了。
沈惊春忍不住抿着嘴笑了起来:“少油嘴滑舌了,好好准备院试才是当务之急,要知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话是这么说,可到底心里还是很受用,觉得甜丝丝的。
吃过晚饭,后面的活就由大满来干了,烧了一锅水,只沈惊春将浴桶收拾出来泡了个澡,陈淮与大满俩男人,就随便用个盆装了水冲的澡。
收拾妥当,在院里纳了会凉就各自回房睡了。
第二日一早,留了大满看家,夫妻两个就出了门。
陆昀的家就在庆阳府,如今他本人虽然去了祁县教书,可他大儿子陆池却是在家的。
古代有句话叫做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在这个年代师徒之间便如父子一般,陈淮作为陆昀的关门小弟子,就跟他小儿子没什么区别,来了府城不去拜会陆池这个大师兄,于情于理都不太合适。
要带的礼物陈淮前一天跟大满出去采买生活用品的时候就一并买回来了,考虑到陆池家中还有晚辈,又去银楼里换了些小巧的金银馃子用荷包装了。
庆阳府这个地方,区域划分等级森严,以中间的知府衙门为界,东穷西贵南平北富,意思就是东城区住的都是贫民,西城区住的都是清贵,南城则是一般的平头百姓,北城是富绅。
陈淮的这座小宅院在南城的平民区,而陆家虽然现在没有在朝为官的,府邸却坐落在西城。
“老师自从辞官回家后,朝廷几次要起复他都拒了,大师兄当年也是正经科举出身二甲传胪,师娘去世后他回家丁忧,老师也不许他再入朝为官了,二师兄在老师辞官前也已经中举,这么多年来也未再参加过会试,三师兄倒是没有什么读书天分,如今正经商,底下的几个侄儿们也都是从小进学但不许科举。”
二人坐在大满一早叫来的马车上,陈淮小声的给沈惊春说着陆家的情况。
“当初你说起茶叶的事情,其实我就想过跟三师兄合伙,可本朝茶盐酒都是重税商品,要跟朝廷打交道,以三师兄的性格若我真跟他提起,只怕也是很愿意的,只是老师不许家里再跟官场有什么牵扯,这才作罢。”
沈惊春点了点头,心中虽然很好奇陆昀为什么会这样,可到底还是忍住了没有多问。
说罢这兄弟三人的情况,陈淮又介绍了一些陆家其他人。
等到马车在陆府门口停下,沈惊春已经将陆家的大致情况了解的七七八八。
下了车,付了车钱抬头一瞧,大门很是朴素无华,并没有什么夸张的石狮子之类的东西,想来这宅子已经很有些年头了,朱漆的大门颜色已经有点深了,上面悬挂着一块黑底金边的匾额,上书陆府二字。
如今青天白日的,陆家的大门洞开,正对着外面的是一座福字石雕照壁,周围一圈雕刻着精致的花纹。
马车一停,守在门口的小厮就迎了上来,等陈淮拎着礼物转过身,那小厮看到他的正脸,先是一怔再是一喜:“陈公子可算来了,我们大老爷已经念了好几天了,这位便是夫人了吧,二位快里面请。”
说着又殷勤的接过了陈淮手里的东西。
这小厮正是陆池身边随身伺候的双福,陈淮与他打过几次交道还算相熟,因此随口便道:“大师兄今天在家?”
“是呀。”双福一边领着两人往里走一边道:“月初的时候老太爷叫人捎了信回来,说是陈公子要来府城参加院试,叫几位老爷多照顾一些,大老爷算着日子,想着您与夫人也快到了,这几日外面的宴请什么的能推的也都推了,日日等在家中。”
沈惊春在一边听着都觉得脸红,瞧瞧这话的,能推的都推了就等着陈淮上门,将他这个小师弟看的多重呢。
再看陈淮却是连神色都没变,大步往里走。
双福没等到他的回答,也意识到自己话多了,当即也不再说话。
三人绕过照壁接着往里走。
这陆府原先是个五进的大宅子,后来家里人多了,又将周围的院落买下打通,大院子套小院子,中轴线这一排过去,住的是陆家大房,东西两边住的则是二房和三房。
三人到了中堂外,就见里面有个蓄着短须的中年男人正在见几个管事,想必就是陆池,瞧见陈淮等人也不避讳直接就朝他们招了招手,示意三人进去。
双福只略迟疑了一下就带头走了进去沉默的站在了一边。
陈淮拉着沈惊春朝陆池行了一礼,就在陆池的示意下在两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沈惊春一坐下,就开始不动声色的打量四周,陆家也算是庆阳府有名的读书人家,如今虽然无人为官可这中堂却布置的相当清贵。
家具楹联匾额书画都成对称布置,中堂挂着副泼墨山水画,左右两边是诗书执礼孝弟力田的楹联,再往上是一块白底黑字的匾额,龙飞凤舞的写着三个字,以沈惊春这半吊子的水平,也只勉强能够猜出第三个是个堂字,前面两个字她是不认识的。
打量完四周,陆池这边的事情也说到了尾声,几位管事行礼告辞。
等人一走,陆池就疲倦的揉了揉太阳穴,方才抬头朝陈淮笑道:“我接到老爷子的信也有几天了,想着你们也差不多前后脚就能到,怎么拖到今天?可是路上出了什么事?”
坐了这么会,外面已经有丫鬟上了热茶和点心上来,沈惊春一看依旧是打的很浓稠的那种茶,就没了兴趣,端坐在一边听着这师兄弟二人说话。
陈淮略带歉意的笑了笑,解释道:“这次书院里来参加院试的有几十人,大家各自租了马车跟着一个商队走的,想必是觉得读书人金贵,一路上走走停停,常常是天没黑就已经扎营了,天亮了还不出发,这才拖到今日。”
他说着又介绍陆池跟沈惊春认识。
陆池早在他夫妻二人进门时就在暗中打量陈淮的这个妻子,见她长相上佳,言行举止也颇为得体,原先对于陈淮入赘之后的偏见就去了两分。
此刻听到陈淮的介绍也是歉意一笑道:“本来弟媳上门,该让我夫人出来陪着说说话,只是不巧,今次院试犬子也要下场,夫人不知从哪听的风言风语,说是诚心斋戒半月就能保证犬子榜上有名,月初的时候就带着人去了城外的福云寺了,实在是抱歉的很。”
二房陆渝携妻带儿都在外地,三房陆演年少丧妻后来也没再娶,总不好叫他的妾室出来招待客人。
沈惊春自然说没事,陆公子的事情更为要紧。
陈淮听了陆池的话却惊讶道:“文翰参加院试?老师知道?”
陆池苦笑道:“年前皇上震怒罢免了不少官,文翰他大舅舅补了吏部郎中的缺,知道了皇上想召老爷子回京任国子监祭酒一事,来信问你嫂子,你嫂子被娘家来的人说的动了心,过年的时候闹了一场,老爷子伤了心,只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以后家里的事情他不管了。”
陈淮皱了皱眉,不太赞同的看了陆池一眼。
陆家是典型的男主外女主内,家里的妇人们很少会过问读书进学当官的事情。
这大师嫂又不是不知道陆家的规矩,凭她自己怎么敢在年节的时候闹?说不得还是陆池本人不甘心,默许了大师嫂的行为,而老爷子正是因为看透了这一点,伤心之下才说出以后家里事情他不管的话来。
陆池被陈淮那双清亮的眼睛一看,知道自己那点小心思被他看穿,心中升起一阵羞愧来,可想想如今家里还有老爷子的看顾,别人还卖陆家几分面子,可若是什么时候老爷子不在了,陆家没个当官的撑着门面,谁又会把他们家当回事呢?
想到这里不由更加挺直了背脊,想要解释一二,却不想陈淮直接转了话题:“我先前听管事的话,可是书局那边出了问题?”
陈淮正是看出陆池的打算才转的话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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