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此时,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宋明璋忙收拾情绪转过身,却见琼叶行礼道:“大人,陛下宣召。”
宋明璋以为又发生了什么大事,忙忙地去了,然而宣见之处却不是紫宸殿,而是薛家故居。薛家的旧宅第已经被谢凝叫人重新打理过了,里边干干净净,谢凝就坐在后院大桂花树下的石桌旁。见了宋明璋来,谢凝便笑道:“先生,我弄坏了娘亲给你的镯子,现在赔一件东西给你吧。”
宋明璋疑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她身旁的石桌上放着个金丝楠木的盒子,盒子上刻着许多花纹。宋明璋早年寄居佛寺,一眼便能认出这些花纹是请逝者安眠的梵文佛经。他不禁手指颤抖起来,问道:“陛下,这……这是……”
“我娘亲的骨灰。”谢凝道,“当年娘亲遭人下毒而死,我又中了太上忘情之毒,恍恍惚惚的,是慎之将娘亲火化了,收了骨灰放在瓷瓶之中。后来虽然朝中有许多波折,好在我登基之后,羽林卫与慎之都暗中派人小心地保护这掖庭宫中的小院落,才使母亲的骨灰免遭毒手。宋先生,母亲以未嫁之身遭先帝玷污,她是怨恨的,断断不会入皇陵,冠上谢家姓氏的。若是先生不弃……”
“我当然不弃!”宋明璋轻轻地抚摸着骨灰盒,又忍不住将它抱起来,低声道:“只有她嫌弃我没用,我心中,自然永永远远当她是我的岫娘。陛下,我家中已无亲人,待会儿便在我家祖坟里安葬她,叫她冠上我宋家姓氏。”
“如此甚好,母亲在九泉之下,想必开心不已。”谢凝松了口气,又劝道:“先生对我母亲的深情,我心中十分明白,母亲也一直铭记。但母亲已经离开人世,逝者已矣,先生万不可沉湎过往,更不可将动心视为罪过。母亲生性明智豁达,断不希望你为她枯守终身,她企望你余生都快乐幸福。”
“我知道,她的性子,我只怕比你这个亲女儿更懂得。”宋明璋笑了,低头看着骨灰盒,目光温柔。“只是,陛下,别强求我放开,也别强求我固守,让我随心。”
他的心,一辈子只属于一个风华绝代的女子,二十年滚滚红尘而过,却只如酿酒,将他对她的情意酝酿得更醇。
谢凝轻声叹息。
情之一字,最为伤人。
除了闻家之事,大理寺和刑部还陆续查出不少跟汝阳王府有牵连的官员,最后都该杀的杀,该流放的都流放。空缺的职位,谢凝又重新指派官员,平迁、擢升的了不少官员。
等汝阳王府之案彻底尘埃落定,已经是十月末了,这两三个月将谢凝累得够呛,于是谢凝干脆出了个规定,初一十五大朝不能免,但皇帝也要休旬假。十月三十,谢凝好难得空闲一天,睡了个懒觉,一醒来就听到青瓷报道:
“陛下,黄奎传来消息,决明公子与锦书姑娘已经过了黄河,再有两三日便能到京城。”
锦书回来了?那就是说陆离身上的毒有救了?谢凝面露喜色,道:“届时不必通传,直接将他们带进宫来!”
这些日子以来,她虽然为国事操劳,但也时时刻刻念着陆离身上的毒,眼见着陆离虽然不言不语,但一天天的精神不济,便担心不已。现在好了,锦书回来了,陆离身上的毒有救了!谢凝为此开心不已,法也不梳衣服也不换,穿着寝衣就到了寝宫的偏殿里,一把扑在陆离背上,开心地叫道:“七郎!”
陆离正在审核这一年军队的过冬物资,见她如此开心,便握着她的手,问道:“怎么了?何事如此开心?”
谢凝抱着他的脖子道:“锦书和决明已经过黄河啦,很快就能到京城了,你身上的毒就能解啦!”
陆离许久没见过她这么天真欢快的样子了,不由得将手覆在她的手上,笑道:“那就好,你脸上的疤痕终于也能好了。”
“我脸上的伤有什么要紧?又不会复发。”谢凝提议道,“七郎,今日下了大雪,我又恰好旬休,你陪我喝杯酒呗——你喝茶,我喝酒。”
“好。”陆离点头,眼中全都是笑。“为夫遵旨。”
“你倒‘为夫’起来了,只怕太后听到了要生气呢。”谢凝笑道,“太后一直催着我广纳后妃,太尉,你可要为自己做主啊,反正朕是说不过太后的。”
陆离眼中的神色凝重起来:“太后要你纳妃?”
“可不是么!”谢凝抿着嘴笑道,故意忧愁地说:“朕可也为难得很呢,元礼同甫都不错,太尉以为如何?”
“微臣以为,都不过如此。”陆离光明正大地吃味,“陛下且去梳洗,此事交由微臣来处理。”
谢凝忍不住笑出声来,低头在他耳轮上轻轻地咬了一下,笑骂道:“冤家!”
陆离不禁浑身一颤,心旌荡漾,而谢凝早已跑开了,只留一下一串笑声。陆离摸摸耳朵,一边难耐又必须忍耐着,一边赶紧起身将大氅拿上,追出去叫道:“等等!把衣服披上!”
从偏殿到主寝殿是要经过庭院长长的回廊的,她身上只穿着一身单薄的寝衣,也不知哪来的胆量就敢这么跑出来!
陆离在门口追上谢凝,用大氅将人整个都裹住了,将她整个抱了起来,训斥道:“身体不好还吹风,受冻了怎么办?”
“无妨,我在山中呆了三年,早就习惯了。”谢凝伸手想去环住他的脖子,被陆离一瞪眼。
“把手塞回去!”
她以前是没人照顾所以自伤,那都是他的罪过,如今她回到他的怀中了,他自然要将她照顾得好好的。
紫宸殿是前中后三套殿的格局,前边的主殿用来做早朝用,主殿后边的大殿便是皇帝日常处理朝政、接见朝臣之处。大殿后边的寝宫,则又是一个院落,东西各一处偏殿,正北才是寝殿。陆离抱着女帝走向寝殿时,满院子的宫女太监们都看见了,琼叶、兰桡等不住地偷笑。好一会儿,才有人发现站在寝宫宫门口。这不看不知道,一看琼叶都吓了一跳。
“殿下?”琼叶赶紧过来行礼,“不知殿下回宫,婢子失礼,请殿下恕罪。”
小石头……不对,现在该叫端王谢凌了,他神情复杂地看着寝殿里边,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地我成拳头,仿佛愣在那里好一会儿,才猛地转身就走。
“哎?殿下?”琼叶赶紧追了出去,“殿下终于回京了,不等陛下召见么?”
“不等了,皇姐她……她只怕无暇见我。”小十七咬牙道,“我去京城里看看。”
他说着便走,还没走出大殿的范围便被当值的孟季衡看到了,孟季衡也赶紧行礼道:参见端王殿下。”
小十七委屈地看了他一眼,扁了扁嘴巴,一声不响地走了。孟季衡看着莫名其妙,只觉得要出事,忙派一名翊卫跟着。结果没多久,那名翊卫回来禀告说:“回统领,端王殿下在酒楼里遇上了铭之,两人都喝醉了。”
这可就不是他们能处理的事了,孟季衡想了想,立刻便要去禀告女帝,却被琼叶在宫门口拦住了。
“中郎将大人,陛下与太尉在对雪小酌,若是没什么天大的事,您还是自己处理吧。”
孟季衡没办法,思来想去,只好去拜见段昀。
“世子恕罪,末将实在不知谁能处理此事,世子乃是铭之与端王殿下的兄长,请世子处理。”
铭之和小十七一起喝醉了?段昀想着谢凝那护短的性子,若是知道小十七小小年纪便同人喝酒,还喝得酩酊大醉,只怕要生气。他将书卷放下便道:“好,此事交我处理,你们放心吧。”
段昀答应完了便往酒楼赶去,到了雅间外一看,长宁侯府的家丁都守在门外呢,一个个愁眉苦脸的,其中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见过段昀,慌忙行礼。“拜见镇南王世子。”
段昀抬手,问道:“里边怎么回事?”
“回世子的话,小的们也不知。”管家愁眉苦脸地说,“我们家小世子不许小的们进去。”
段昀的脸色沉了沉,上前拍门,道:“铭之,是我,表哥,我数三声你们不开门,我便叫京城府来人将你们拿回去了。你们一个亲王一个侯府世子,怎能如此胡闹?”
里边似乎静了一下,没一会儿门就开了,钟铭之歪歪斜斜地靠在门上,抓着段昀的手道:“表哥,你……你进来,他们不许进!我们……我们有话同你讲!”
段昀对自家女眷一惯温柔体贴,但对弟弟们就不那么温和了,他先横了钟铭之一眼,给了管家们一个且守住的眼神,跟着钟铭之进去了。进了雅间一看,桌上已经趴了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脸上满是闷闷不乐的酒气,应当就是传说中的十七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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