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历史进程不同,但历史走向都是类似的。这个时代的政策和余柏林所学历史也多有类同。因此,这些政策的起因、经过、结果,施行过程中的阻挠、缺陷等等,余柏林都了然于心。而后世学者评论过去政策,也都会讨论“假如我在那个时代,该怎么做”,所以要提出建议,也十分容易。
比如土地政策推行原因,不就是土地兼并问题,农民无地生计堪忧,豪门大置田地还不用缴税。导致社会矛盾激烈税收减少。再加上税目繁重农民压力大,官吏可操作的地方也多。本来土地兼并就活不下去了,再这么剥削,各地就该此起彼伏的揭竿起义了。
重新丈量土地,统一税制,改粮为银,本就是大势所趋。
余柏林稍稍打好腹稿之后,以后世方法先在草稿纸上写上大纲,然后修改几分之后,提笔洋洋洒洒,一千字片刻即就。余柏林写了这么久的圣贤文章,今天终于直抒胸臆言之有物一回,心中热血澎湃,文思泉涌,似乎不经思考,笔墨自动便转化成了锦绣文章,如有天助。
到第二篇,就更容易了。
这两句话,在后世也讨论了无数回。
这句话,在最初断句时,为“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好似孔子赞同愚民政策似的。
其实纵观孔子言论,其实不然。孔子生平,在当时便是“离经叛道”之人。周时,政府设国学和乡学两类。国学又分大学和小学两级,而乡学则多称为庠、序、校、塾等,教育局限在贵族之中,平民几乎难以入学。这时候的教育,是真正的贵族教育。平民连读书习字的机会都没有。
东周时期,各国实力割据,为培养人才,有才干的平民也可以入学。孔子对扩大教育持极力支持的态度,他认为,教化民众能增强国家实力。孔子的教育思想在当时来说,非常超前,他认为不能仅仅局限在有潜力有培养价值的人,而应推广至所有国民。
孔子不仅言语支持,更是身践力行,推广私学,他的三千弟子,来自各个国家,不但打破国家之分,甚至打破夷夏之分,学生更是来自不同的阶层,不同职业。
这在现在来看,都是很难想象的。
这样的一个明确表示要推行全民教育的人,怎么可能说出“不能让民众知道”的话?
完全是前后矛盾。
余柏林写完孔子生平之后,笔锋一转,开始阐述为什么会有这种误解的思想。
最先提出这个断句的人,乃是士族门阀巅峰时期的人。那个时候简直是社会风气倒退时期,讲究上品无寒士,下品无士族,教育再次被贵族垄断。作为贵族代言人,他曲解孔子真正含义,可想而知。
而后来之人,大多是跟风了。
后面那人,虽然跟风,但本身行为上,却是倡导推行教化,并且也做出了许多实事。
余柏林一边写一边心中感慨,其实历朝历代朝廷并没有实施什么愚民政策,反而大多推行教育,力图让更多的人成为人才,为己所用。虽然说学的四书五经局限性很大,从后世来看,禁锢了思想。但对于当时而言,统一思想有,但愚民是绝对没有的。
真正的愚民政策,那是在某几个少数名族王朝才会推行。以少数治多数,人家那么做也可想而知。
那时候不只是教育,政治文化社会经济等等各方面,都在倒退,不单单仅仅是愚民一项。
比如现在这一策问,明摆着主流文化是不相信“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这句话的。现在普遍的断句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即老百姓,若可任使,就让他们听命;若不可任使,就让他们明理。
以写经义的方式解读完这一题目之后,余柏林就开始写从古至今推行教育教化的一系列措施,然后根据本朝实际,以及他后世所见所闻,写自己的见解。
待第二篇文写完之后,余柏林才觉腹中饥渴。草稿已经写完,只需要修改誊抄,余柏林神闲气定,不慌不忙的解决肚中饥渴已经生理问题。
封蔚见其他考生有抓头挠耳,有冷汗直冒,有冥思苦想,也有神情严肃奋笔疾书。唯有余柏林神情与众人完全不搭,在众生相中突兀无比。
他一边姿态优雅的吃着手中糕饼,好像是吃着什么绝世美味一般,一边喝着杯中茶水,仿佛品着上好佳茗似的。他不像是来考试,倒像到一处风景绝好之处,施施然随意坐下,取出笔墨纸砚,随兴而书,端的是潇洒非凡。
封庭坐在高高的丹陛之上,殿中之事尽收眼中。余柏林座位那么特殊,最前排正对着他,其一举一动自然也被封庭全看着。
见余柏林毫不犹豫便下笔,飞快写完草稿之后,就开始慢吞吞悠哉哉的啃饼子,其胸有成竹的态度,影响了周围不少人。
有的人在余柏林影响下拂去焦躁,终于进入状态;而有些人则越发焦躁了。
不过这和余柏林都没关系。他一边吃糕饼,一边看着自己已经写好的两篇文章,心中对其进行评改。待糕饼吃完之后,他整理好仪容和桌面之后,便迅速进入状态,开始修改稿子。
待余柏林修改并誊抄之后,蜡烛居然还未用上。
余柏林道:“学生已经写完。”奏请交卷之后,居然第一个离开考场了,许多考生被惊的停了笔,差点写文思路都断了。
出大殿之后,余柏林回头一望,那五彩晚霞,映照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上,如同祥云仙境一般。
他的应试生涯,终于结束了啊。
第57章
殿试三日后授官放榜。按照规矩,贡生们多在这时拜访朝中的同乡官员,让他指点一下官场规矩。而相熟贡生,也会在这时聚一聚。
就跟后世聚会多在高考成绩出来之前一样,这时候殿试名次没出来,大家拜访聚会也不尴尬。若名次出来,一些考得差的人,可能短时间内不愿与人多交流了。
余柏林户籍在京城,京城高官太多不需要他一一拜见。要说做官规矩,他老师就能给他讲明白。
家中本来就有人在朝做官的贡生也是一样。
余柏林殿试后第二日便去拜访了张岳。同样是因为避嫌,张岳并未参加殿试阅卷工作,现在正闲着。
张岳听余柏林说自己发挥正常之后,心中喜的不行。
他早听宫里传来消息,说会员郎殿试时挥洒自如,为第一个交卷。以余柏林谨慎沉着,不会在忌讳和格式问题上出错。张岳担心的只是余柏林文章质量。
但他既然第一个交卷,显然胸有成竹。
但张岳还是要听了余柏林亲口说了之后,才放下心来。
若余柏林发挥正常,哪怕有贡生文章能与他比肩,甚至比他好上些许,余柏林状元之位也是稳稳的。
张岳心里得意的不行。不过余柏林得会元之时,他已经被好几位好友打了出来,特别是那何振洲,打的是真疼,一点没留手。这次余柏林若是得了状元,三元,不,六元及第……
嗯,即使还会被打出来,他也是要炫耀的。
因封蔚被关在宫里阅卷,阅不完不准出宫,吃喝睡都在宫里。家中苗苗又有李叔李妈悉心照顾,余柏林便在张岳家住了一日,张岳教导恩荣宴上所需注意事项。至于为官之道,之后张岳自会慢慢与余柏林细说。
京城有人,就是不慌不忙。
第三日,余柏林拜访了乡试的座师何振洲,听了他的教诲之后,又去拜访了陈老。
陈老对余柏林如同自家子侄一般,也是细细嘱咐了他很久,并对陈磊说,让他好好护着余柏林,切莫让他在恩荣宴上被人欺负了去。
陈家如今已经起复,陈磊身份背景,在恩荣宴上也无人敢得罪。
陈磊自然是应下。自己弟子自己疼,谁敢欺负,做老师的肯定要为弟子出头。
这一点陈磊和张岳一样,都对余柏林护犊子护的紧。
张岳也说,恩荣宴他会出席,到时候谁为难余柏林,他自会给那人点颜色瞧瞧。
不仅两位老师,余柏林另两位友人也说,到时恩荣宴会好好看护他,以赵、卫两家权势,即使友人妒忌为难,也要掂量几分。
余柏林不由再次摸摸自家脸颊。怎么一个两个都这么担心,他长着一张好欺负的脸吗?
余柏林和皇家的关系(指认识于微末这个借口),他已经告诉张岳。其余三人也都知道这事。明知道有皇帝德王护着他,还这么担心,果然是他看着就单纯好欺负吗?
其余人还真是这么想的。余柏林年纪又小,长的又文弱,除了一在外地经商的舅舅,可谓是在京城举目无亲。再加上余柏林天性纯善(余柏林:?),身体羸弱(余柏林:??),一心向学在人际交往上多凭赤子之心太过单纯(余柏林:???),又不善与人争辩(余柏林:????),实在是让人难以放下心。
不只是对他那两位老师而言,把余柏林当亲儿子疼宠,对其余两人友人,渐渐也把余柏林当弟弟一般爱护。
余柏林后来得知之后,压力山大。
他完全不知道这误解是怎么产生的,只是“以貌取人”也不会有这么大误解吧?
后来他才知道,还是那“认识于微末”惹的祸。能以一介平民之身,与当时京中人人疏远的皇太孙小可怜一家成为莫逆,待皇太孙登基为帝之后,还初心不改以原本态度交往,可不是单纯天真?
余柏林觉得这很有道理,他自己都信了。
因余柏林几位友人都确信自己肯定有个不错的成绩,至少不会下了二甲。他们便约了殿试放榜后再相约。
至于京城其他贡生,见几人没有出来聚会的意思,又是高门大户不好登门拜访(余柏林住在张岳家中),即使知道这几人肯定二甲有名,甚至至少是个庶吉士,也只能等着殿试之后再说。
贡生们忙着最后的临阵磨枪,皇宫内殿试阅卷已经紧锣密鼓的开始。
殿试阅卷有五等,最末等画叉,那就是直接罢落了。除非有犯忌、逾制、涂改、格式不对等问题,不然阅卷官是不会画叉的。
其余四等,第一等画圆圈,第二等画三角,第三等画一点,第四等画一竖。
阅卷官阅卷结束后,将选十名圆圈最多的试卷呈给皇帝。
这是一般情况下。这里有两个例外。
第一,历届会元试卷无论阅卷官评定等级如何,都要呈给皇帝——所以说余柏林考得会元之后,皇帝一家子就提前给余柏林庆祝了。
第二,皇帝陛下对呈上来的十份试卷不满意,指明要看其他试卷——遇到皇帝说一不二倒是有可能,遇到皇帝比较软,阅卷官就要“死谏”了。
不过若是皇帝心中有偏袒,可定下前十名名次之后,再问自己偏袒之人。阅卷官一般也会给皇帝面子,在二甲前列给那人一个好位置。
为防徇私舞弊,殿试阅卷官评定的成绩不能相差两个等级。若相差两个等级,那么这两位阅卷官将要面圣陈述自己如此判定的原因,辩论失败的那一人会被处罚。
因此这阅卷的潜规则,便是先画了圈的文,后面阅卷官一般不会画点;先画了竖的文,后面阅卷官一般不会画三角。
除非阅卷官确实觉得前面阅卷者徇私,不然不会做出这种得罪同僚的事。
这种情况下,第一位阅卷官对卷子的评定就较为重要了。
虽然余柏林的试卷必定会呈给皇帝陛下观阅,但皇帝陛下不想让余柏林委屈,仍旧很认真的选了阅卷官的顺序。
封蔚跳着脚想要当第一个,可惜阅卷规则,几位辅政大臣不能排第一。
余柏林会试时房官邱炳本来应该担任阅卷官之一,但他四月初的时候恰巧点了巡按外放去了。
封庭便点了户部尚书齐臻为第一位阅卷官。
齐臻今年刚被提拔上来,是何振洲好友。封庭听说何振洲对余柏林很是喜爱,对外多有夸赞,作为何振洲好友,应该也对余柏林不错才是。
而且齐臻和张岳、陈家都没什么关系,与封蔚更是八竿子打不着,对外看来,并不会让人觉得他跟余柏林有牵连。
封庭为自己的选人技巧点了个赞。
殿试虽说也是糊名制,但就这三百来份卷子,亲近之人字迹一眼就认得出来。余柏林书法自成一派,平时科举他故意写的过于周正,便是为了隐藏自己字迹。这次殿试封庭提前给他打了招呼,让他字写的怎么好怎么来,不用担心笔迹泄露身份遇到人故意为难。
殿试时稍稍有点关系的人,都会故意用常用的字迹,这也算潜规则了。
余柏林对殿试挺有信心,但能行个方便他也不会矫情拒绝。奉旨作弊什么的能叫作弊吗?何况他就是把字写的更好一些而已,哪能叫作弊?
齐臻一拆开余柏林的卷子,就被这一手优美的楷书秀了一脸。
余柏林最擅长的就是楷书。他的楷书结体方正茂密,笔画横轻竖重,笔力雄强圆厚,气势庄严雄浑,颇有一番盛世风貌。以字观人,定会认为写这幅字者必是久浸书法之道的养尊处优之人。
其实这一番猜测并不错。只是他现在只是一寄人篱下的寒门少年郎,就让观其字的人非常惊讶。
齐臻和何振洲交好,何振洲多次收到过余柏林请教的书信,他对余柏林这和本人经历完全不符的字迹自然印象深刻。
如今一见到这试卷,就知道是余柏林题卷,齐臻顿时有了兴致。
早听说余柏林才华横溢,又听何振洲多次唠叨,齐臻也读过余柏林所着经义和诗作,对其能在殿试上写出何种文章很是好奇。
不说文章,只说这书法,就让人心生好感。齐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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