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帘围床低垂。他在黑暗里,死死咬住被角,轻轻喘息。
“三爷,有军报。二爷已经去书房了。”有家仆敲门。
云扬闻声,忙披衣起身。动作虽快,心思却全没在这份半夜传来的军报上。能在这么难耐的当口找点事儿做,哪怕是有理由起身在院子里走动走动,也是好的。
云扬站在院子里伸了伸腰,心内的难耐迅速纾解了几分。他长长松下口气。奔云逸的书房而去。
书房,灯火通明。除云逸,还有不少人。大家围着书案,低声议论。
云扬进来。
“云管代来了。”众人纷纷见礼,闪开条路。云扬看见坐在案后的云逸,脸色不是那么好。
军报,是公事。虽然在家,云扬当着众人,仍单膝跪下,“参见元帅。”
云逸挥手示意他起身。众人又围上来接着讨论。
云扬听了几句,明白了。原来是秦地发生暴动。
军报传阅,到他手上。云扬看了,眉也皱紧。
“亡国之地,敢在陛下大婚的当口起暴乱。真是欠修理。”有人咒骂。
“元帅,咱北军还在秦驻着兵呢。南军编制也甚齐整,不怕压服不了这些暴民。”有人提议。
“到底曾是一个国家,光靠武力压服,不是上策。就算一时得胜,日后镇守秦地,他们得牵制我大齐多少兵力物力?还得有万全之策。”有人迟疑。
耳边众人意见不一,云逸于众人中看了云扬一眼。云扬正沉思,忽的有了感应,抬目看大哥。
“好了,今日得了军报,并不是要诸位现在商议出对策。回去再细琢磨。手下的事要先处理好,不日会有圣旨颁布。是攻还是防,可见分晓。诸位必要记住我北军军训,召之能战,切不可贻误军机。”
云逸神色整肃,众人齐声应是,退走。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
云扬侧身,让众人先退下,自己很自觉地留下。
“你怎么看?”云逸坐在案后,沉声问。
云扬想了一会儿,老实道,“逼迫太紧,反抗是情理之中。”
云逸眉一挑。云扬垂头。
“这论调,能拿到明天升帐时说?”云逸轻拍案。
云扬抿唇,“自然不能。”
“心里却仍是这么想的?”
云扬辩无可辩,低声嘀咕,“事实就是如此。”
幸而今天留他下来,云逸沉了脸,释放压力,“你莫要忘了,如今你的身份,是我大齐的云扬。”
云扬有些惧,垂着目光,低声道,“扬儿怎会忘。正是记得这样的身份,才会把心中所虑讲在当面。”
云逸“啪”地一拍案,云扬噤声。
沉了一会儿,云逸叹气,“明日升帐,这话,自有我来讲,你不要出头。”
“大哥。”云扬诧异地抬头看他。
“秦,曾是一个国家。并于大齐,必不会顺遂。之前两度征粮,百疮之地定是雪上加霜。如今,朝廷又拟征发数万住民迁往西北,举措过大。你虑得对。秦,不暴动,才令人奇怪呢。”云逸看着云扬,和声道,“秦既归顺大齐,便也是大齐子民。不该轻待。何况百姓生灵何辜……”
云扬眼圈有些红,“大哥,明日升帐,您就这么说?”
云逸起身,笑着点他额头,“大哥有分寸。”
两人一身一后出了书房。夜风颇紧。云扬想着又得回到床上去苦忍,脚下有些打怵。
云逸停下步子,打量他。
“身子有不适?”
云扬吓了一跳,忙摇头,“没。”
“旧伤未好?”
云扬摆手,“全好利索了。”
云逸狐疑打量他,“真的无事?”
“无事。”云扬在云逸的注视下,完全气短。
“那好,今夜便陪大哥聊聊。”
“……”云扬呆在原地。
云逸负手,环顾自家院子四周的院墙和屋顶,上面影绰绰的,应该有不少暗卫身影。他挑唇笑笑,“以后,怕是没这个机会了。”
“是。”云扬心里发涩,垂头,跟着大哥回房。
—————————————————-
云扬的屋子还是从前样子。满墙书柜的书,案上也是。架子上挂着张弓,还能彰显他武将的身份。
云逸四下略打量了下,走进内室。床周的帘子挂了好几重。方才,云扬走的急,没来得及收。云逸猛一看,略诧异。云扬一身冷汗,赶紧上前把帘子统统挑起。
云逸瞟他一眼,随意靠在云扬床上。云扬上前,蹲跪在床前,替他除了鞋,安置他靠舒服了,又够了一床薄被,搭在云逸腿上。
云逸出神地看着云扬,眼睛有些湿。
“扬儿……”
“大哥?”云扬抬目看他。
十年前的记忆,又在云逸脑中泛起。他柔和地笑笑,暗叹自己莫不是老了,老是想起往事。
“秦地,是你故乡,想回去看看吗?”
云扬被云逸拉起来,坐在身边。
“……”是啊,想回去吗?云扬垂头想了半天,无法作答。
“日前圣上在御书房,给我们几个看了一份秦地移民的计划。”其中条陈明细,显然是经过几番商议后的结果,“初始提出计划的人,是你吧 。”
“是。”云扬坦承。
“怎么不由大哥这里呈上去?”
云扬摇头,“大哥回京,必要被封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地方上的政务,不该过问太深。”
云逸叹气,云扬虑事太深,顾忌太多。是那一重秦储的身份,让他如履薄冰。
“你身份更敏感,还自请回秦去主理此事?”那份计划里的策略,有很深的云扬的烙印。非他,别人不能完全领悟。何况秦地民风与大齐多有不同,只有云扬回去,才有可能平复秦地危机。
“扬儿早就表明心迹,秦储已经不在了。秦的平稳,与大齐新政能否平稳实施,的确息息相关。西北,是建立新政的基础,从秦移民,举措重大,若平稳成功,于秦,于齐,都是利在千秋。”
云逸失笑,“又不是君前奏对,扬儿尽可放松。”
云扬被他逗笑,缓下口气,“大哥面前,扬儿更要稳重。”
云逸心里一涩,抬臂揽住他,“昔日,是否大哥拘你过紧?扬儿怕成这样?”
云扬未料今夜的云逸这样感性,错愕了下,醒过神,忙摆手,“不是不是,大哥管教,扬儿莫敢不从。不是怕,是敬。”
云逸叹气。
云扬咬唇,鼓了会儿勇气。做出多年来一直想,却从没敢有的举动。他缓缓地放低身子,在云逸宽展的手臂里缩了缩,就轻轻地伏了进去。
云逸僵住,怀抱里,扬儿轻轻打颤,象十年前那水淋淋的小可怜,令他心生怜惜。
不知从哪一年起,就不曾这样搂过小小的云扬了。云逸心里感伤,轻轻地抚拍云扬后背。
这样的放纵任性,以后不能再有。云扬眼角噙泪,缓缓松下肩,整个人,笼在云逸温暖宽和的胸膛里。
好一会儿,云扬自己坐起身,不好意思地揉了揉眼睛。
“好些了?”云逸好笑地看他红红的眼睛,“二十了,还像孩子?”
—————————————–
夜深更重。兄弟二人秉烛夜谈,没有困意。
“秦,是朝廷目前最大的悬疑。陛下定需要你。”云逸看云扬眼睛,“你二人本就两情相悦,不知你为何坚持着不入宫。你须知,只有你的名份既定,她,才能放心让你回秦理事去。”
云扬默了好一会儿,挑唇笑笑,“舍不得家人而已。是扬儿任性了。”
齐宫,同秦宫一样,飞檐重叠的四角天,永远压抑,无穷的算计……十年前逃离,却逃不过夙命。他反复说服自己,又让刘诩相信,只要爱人在,自己愿意生活在宫里。可是究根到底,他,其实宁死,也不愿再回到那里。
“大哥,明日,便走礼监司的程序吧。大婚已经完毕,选侍仍要进行。云府是侯门世家,既然迁居京城,扬儿又是适婚年龄,就应在备选行列。礼监司牵头,才是正经途径。圣上没下明旨,便是虑着这一层吧。我入后宫,不好太过招人耳目。”云扬涩涩笑笑。以云逸如今身份,他入后宫,必是万众瞩目的事情。只是程序上务必正常些吧,也少给云家招惹麻烦。
云逸点头。想到后宫十来位侍君还有中宫,他便心疼云扬。
探手想再搂搂他,云扬却不好意思。从床上滑下来,跪在脚踏上,弯起眉眼,露出调皮笑意,“大哥安睡吧。”
云逸知道他心意,也不推辞,笑着点头,和身躺下。
天边微明。室内一片宁静。
云扬认真地给云逸揉积年受过伤的腰腿。云逸长长舒出口气,睡着了。
——————————————–
陛下寝宫。
魏公公一边伺候,一边汇报宫里的情报。
“礼监司接到云府的报备了。”
刘诩睁开眼睛。
“云府新迁入京城,又逢云帅外出征战,竟没能把族中适龄子弟报备上来。这也是可以理解的过失。不过幸亏云帅警醒,及时弥补。听说御史台已就此过失,准备说话了呢。”说话,是客气。该是有人要具本参他了。
云逸以北军统帅,继任大齐军统帅,掌天下兵权。不留个把亲族在后宫,满朝谁能放心?问题解决,水到渠成。刘诩长吁出口气,只要云扬不拧着就好。总快进宫喽。
晋苑。
一众入选的世家子弟们,皆暂居此地。
每人配有四名教引宫人,教导贵人们规矩礼仪。
四平侍,四小侍已经收到册封,前几日带着各自的教引宫人,一同入了后宫。如今整个储秀阁,只有一位新进的公子入住。
着淡紫色备侍宫装,宽袍展袖,长衫垂地。早晨奉旨入晋苑的,正是云家三子,云扬。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