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交易
月儿已经垂到树梢,屋内寂静若无人。
久跪的慎言缓了口气,撑着几角,缓缓站起。慢慢挺直腰身,修长的身材在几前投下斜斜的暗影。缓了一会儿,腰和腿又有了知觉,酸麻痛胀,这些不适感觉好久未曾体会过了,慎言暗吸冷气。又倾听了一下里间的声音,呼吸绵长已然深眠。这几天舟车劳顿,恐怕早已经体力不支了吧,慎言抿了抿唇,悄声向门边走去,待要推门,又停下,打量了一下竹制的门边,估计若动它时,想它不吱咯响,是不可能。
慎言审度了一下情形,返身,提气跃上矮几,又如一片羽毛般,轻盈地穿窗而出,连衣袂声也不闻。
外面天色正暗,黎明前,总有这一段蒙昧不明。慎言借着暗影,提起轻功,疾速向几条街外掠去。尽全速驰到一座红墙碧瓦的高大宅院,力竭的慎言几乎从半空跌下,一手抚着胸口,一手撑在地上,剧烈地喘息。铁卫跑路,能累到嗓子发甜,也属异端吧,慎言心头苦笑。
他一刻也不再停顿,天边已经开始放白,时间无多。
径直穿过宅院,来到最高的主楼下,不及走楼梯,慎言强提一口气,几下攀上从窗子翻进去。
“哟,我以为小阳阳你要爽约呢。”糯香的气息、幔红帐子的大床,一个更甜糯的声音。翻身坐起的女子,斜倚着床头,朝慎言媚声媚气,“好难请哟,让人家空等了一夜。”
慎言并未出声,只单手撑着窗台喘了几口气,就径直从桌上取杯子喝水。那女子见慎言不理她,也忙卸下埋怨,极殷勤地凑过来给他斟酒,“喝这个吧,上好的,宫里尚没得呢,我先从府里带出来,就为给你。”
慎言撩了她一眼,伸手接杯子,那女子却躲了一下,自己先喝了半口,扭身坐在慎言膝上,把杯子递到他唇边。慎言抿了抿漂亮的唇,垂下目光,接着杯子一饮而尽。果然清爽甘冽,上好的醇仙酿。又就着女子的手喝了几杯,总算缓过这口气。慎言起身,走到床边大剌剌地坐下,双手反撑在床上,冲女子挑挑下巴,“行了,来吧,完事了我得快回去。”
“这么急?”女子见慎言不耐的神色,有些哀怨,又不敢太造作,偎进慎言的怀里,“人家盼了半年,可算是等到你了,今夜,可得让人家尽兴。”女子哼哼唧唧,呼吸随着慎言手上的动作渐紧,眼神也开始迷离。
慎言也不出声,只把女子翻过来压在身下,两只手极尽,嘴唇从脚至头,尽拣刁钻处深吻,女子越发兴奋,大声地哼哼起来。
慎言被她双腿夹住腰,日间仍酸疼处一紧,他眉微皱,却也不迟疑,猛一挺身,身下的女子就尖声大叫起来。直折腾了半炷香时间,女子瘫软如泥地吊在慎言身上,声音也喊哑了。慎言不作声,把她丢回床上,抽出身来。
慎言取过酒杯自己喝了几口,又返身给那女子端了一杯过去。那女子缓过点气,慵懒地侧过身,用脚趾挑慎言,“喂人家喝嘛。”
慎言微微笑笑,探手将女子捞起来,拦腰抱在半空,自己仰头将杯中酒倒入口中,俯下身,吻住女子唇瓣……两人抵唇缠绵,醇香的酒液自女子颈子边淌下来,滴在雪白的被子上,留下淡淡红印。
慎言弄得她喘息连连,恰到好处地停住手,把人丢回床里。
“你个小冤家。”女子在床上翻了个身,知道今夜是再占不到慎言便宜了,不禁又恨又爱,裸着身子坐起来,才看清慎言从始至终都衣衫齐整。
“不行,人家都没看清。”女子转目狡诘的笑意挂上脸,也不遮掩,就斜倚在床头,看着慎言。
慎言知道她意思,扭头看了看窗外已经泛红的天际,淡声说,“尚老板,耀阳今日实在有事,改日吧。”
“小阳阳何事那么急,我可等了你半年,这一回定要我尽了兴,不然……”
慎言眉头动了动,眼见天色放明,心中渐急,脸上却不带出一分,“尚老板要尽兴,还不容易?耀阳只怕您到时求饶呢……”
声音低迷,魅惑至极。从进门也未见他对自己假以辞色,突然软下声气,女子受宠若惊,展臂把人搂紧,“阳阳,你这小冤家……”后面的话,被慎言再一轮疾风劲雨,堵在口中……
腰疼得要折掉,嗓子也干得难受。慎言勉强下了床,酒是不能再喝了,他灌了几口茶,稍感清爽。回身再看那尚老板,已经瘫软成泥,只余低声哼哼。
“尚老板?”慎言蹲在床边,轻声唤她。
那女子醒过点神,缓了口气,这回连抬手臂的力气也没了,只哼哼唧唧地说,“叫娘娘放心,贡给皇叔的酒已经办妥了。”
慎言皱了皱眉,“不可流露痕迹……”
“那当然。”女子贪恋地抚慎言漂亮的唇,真想再亲上去,只可惜没了力气,喘口气,“不过是在醇仙酿里添几味料,从酿酒初始就加进去,这酿成后,任神仙也品不出根源了。喝了也不会立时就死,无非是大泻元气,待到三五年后,人就只剩半口气喽。”
醇仙酿专供皇家和诸王,从准备到酿成,至少要三年时间,其后还要窑藏数年。这尚老板此刻就能拿出得这添料的酒来,可见是一早备下的压箱底的宝贝。慎言满意地点点头,“只要这事尚老板办得成,娘娘定报尚老板情义。”
“谁稀罕她报?”女子撇嘴,“我尚氏富可敌国,我此次行此险着,只为的一人,你不是不明白。”她恋恋地看着慎言。
慎言怔了怔,轻轻笑笑,语气也不似方才漫漫,低声,“尚老板对耀阳的情义,耀阳无以为报。”
“阳,你若点头,我就问娘娘要了你,我尚氏满门,供养你一人,保管你活得比皇帝还快活,你……留下吧。”女子见慎言鲜有真情流露,猛地挣起来拉住他手。
慎言任她拉着,另只手轻轻理了理她头发,柔声,“哪里那么容易?只怕耀阳前脚进了尚家的门,您马上就要遭池鱼之殃了。”
女子怔住,细细体味慎言的话,心知不假。平贵妃手下最得力的人,身系多少秘密,娘娘怎会轻易放他自由身。怅然放开他,半晌无语。
慎言站起来,眼见朝阳已经红透天际,他不能再耽搁。
“下次何时才能得见?”
女子不舍。
慎言已经拉开门,头未回,自嘲地挑起唇角,一闪身,人已经消失在女子视线里。
何时才得见?你我都不过是平贵妃手里的棋子,等着你再为娘娘做了大事,做为奖赏的我,才会再被送到你床上吧。
何为真情?何为假意?真真假假,连我自己都不耐去分清,你们又能从我这样的人身上,得到些什么呢?独自疾行在冷风里,慎言身心俱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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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株连
七、株连
连日里,与大岳国战事胶着。从昨天起,一天一夜,双方为夺一座土城,死伤无数。
云逸一夜未眠,一早,就来伤亡最惨重的铁卫营检视。走进伤病区,入目满是肢折骨断的铁卫,更有被焦油滚烧过的,全身已经不见人形,只残喘着一口气。医士们穿行在数十座大帐子间诊治,忙得不亦乐乎。
“元帅。”铁卫营主管裘荣征袍未洗,听闻元帅亲临,忙从中帐迎出来见礼。
云逸早一步伸手掺起他,细打量。但见自己最得力的部将铠甲上都是污血,一边手臂血染着,用白巾吊在胸前,最惊心的是盔缨竟只剩下半边……再环视身后随从的管代们,都好不到哪去。
云逸痛心地按住他肩。
“元帅,这一战,铁卫营损员两成。”裘荣哑着嗓子,铁打的汉子眼珠都充了血,“不能再这么硬攻了。”
当着部下,打起硬仗不要命的裘荣能说出这话,更让云逸心里发酸。他按住裘荣的肩,示意他噤声。举目扫向众人,提声,“战死沙场,为国效命,是我辈荣耀。我铁卫营历来攻无不胜战无不克,小小土城,还吓不到我们。”
“是。”众人齐声。周遭兵士也驻下,扬起手中兵刃,齐吼,“杀。”
裘荣意识到自己失言,垂头胀红了脸。
云逸神色未变,仍旧按部就班各帐慰问一番,所过之处,士兵皆争相拜见,元帅亲临,本弥漫着悲愤的铁卫营,士气又高涨起来。
转过主帐,云逸才抿紧唇,眉头锁紧。众人都意识到元帅不悦,都敛紧声气,跟在后面。恰好两名军士相伴着舂米回来,边走边议论。云逸悄然站下,众人也不敢作声。
“仗哪里能这么打?一座空城,夺他作甚。”
“还不是圣上严旨……”
“哪里是圣上,”一人压低声音,“还不是那平贵妃支手遮天?一个妇人,懂什么军略,好大喜功罢了,根本不拿军前将士当人看……”
“噤声……”
“怕什么?皇上无男丁,他一没,还不是得皇叔接掌天下?咱们云帅和皇叔,那是实在的亲眷,皇叔有了咱们军里的支持……”两人议论正欢,转头就见元帅已经沉下一张脸,就站在他们两步远。
云逸脸沉似水,并不再问已经跪在路边抖成一团的两人,一甩长麾,直接进了中帐。裘荣紧着,途经二人,恨恨地跺了跺脚,“怎的在这乱嚼舌根。”
两人已经吓得失了主张,抖成一团。
一边吩咐人拿下,一边跟进中帐,未等元帅发问,裘荣已经扑通跪在案前。后面跟着的管代们,也都跟着跪俯,谁也不敢言声。
“当了十几年的主管,就带出这等兵?”云逸怒极。
见元帅没直接喝杀,裘荣更是自责,膝行两步重重叩下:“末将治军不严,死罪。”方才虽是兵士私下议论,可被遍布军中的暗丁听去,报上去,铁卫营危矣,元帅也会身家不保。裘荣暗恨自己这段日子松了训诫,让这些胆大包天的小子们有闲情去嚼是非。
云逸沉了一会儿,终究不忍,重重叹气,“兵士手握武器,却不是为自己仇怨好喜,只将身躯报与国君,才是我们的本份。朝中政事,岂是我们该过问的?”
裘荣抬不起头,叩道,“元帅息怒,兵士言语不当,是末将失职。末将等永远追随大元帅号令,岂敢异动。”
“胡言。”云逸沉喝,惊得众人皆垂下头,“我云逸忝为北部征讨大元帅,虽然统兵数十万,但这一兵一卒都是国家的,不该姓云。我绝不做拥兵自重,图谋朝廷的事。”
元帅怒气,压得裘荣心头俱颤,强自坚持着跪端正,只觉后脊皆是汗,“末将失言,末将死罪。”众人也觉心头俱颤。
云逸未语,帐内一片肃静。
低目见裘荣额上盈汗,方才跪得太急,许是崩了伤口,半条胳膊白布尽染。云逸目光闪了闪,缓下语气,“将军随本帅征战数年,脾性本帅怎会不知?这次只领失查之罪,许你战场上带罪立功。”
裘荣忙叩首,感激不尽。
“今后如有再犯,定数罪并罚,到时,本帅也回护不了你。”对属下,恩威并重,方是驭人上策。行事处罪,恩总是放在前面,才能让威慑更重几分。眼前这些人,都是替他效死命的勇将,若处罪不当,会寒了铁卫营的心。云逸轻轻几句话,就将这层关系摆拔明白。
门外有脚步声。这时间,该是升帐了。云逸起身,把主位让给裘荣,裘荣满身是汗,费力地站起身,拱手谢过元帅信任,才坐到案后。明明是平日里处理惯了的营务,可如今身后是元帅的审视,让他分外紧张。
云扬跟在后进来的几个管代后面,走进来。几人一进帐,都一愣。眼前管代们齐刷刷跪了一地,侧目竟见元帅坐在一边,沉着一张脸。虽然不知怎么回事,但明显的气氛不对,这任谁都察觉出来。几人都敛声跪下。
铁卫营十二名管代都到齐。
裘荣又冲云逸施了个礼,才坐下,“今日之事,元帅洪恩,不严加追究我等,但我铁卫营铁律不容,若不严办,裘荣心内不安。我……按铁律,自罚杖八十。”
管代们都低头应是,云扬几个后进来的皆一头雾水。
“这两人属谁管辖。”给自己定了罚,下面的就好办了,裘荣沉声问。
下面诸管代都不应声。先前的人知道不是自己,后进来的,不知是何事,一时冷场。裘荣哼了一声,看向执星官。那执星官翻了翻花名册,脸色渐变。
“怎么?”裘荣不耐,十二名管代也都眼巴巴地看着他。
“云管代辖下炊兵……”执星官迟疑,目光游移到元帅身上。
云扬听到点自己名,不明所以,眼见身边众兄弟,并着裘主管都拿眼睛看向大哥,大哥却眸子里烧着怒火盯向自己,就觉事情不妙。正迟疑,身边有人捅自己,云扬反应过来,俯下身,应,“末将在。”
“私议朝政,动摇军心,云管代辖下二人,你看该如何处置?”裘荣及时收回目光,转回话锋。
云扬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末将失职,愿效主管,自罚八十。”
裘荣心里气得咬牙,心道这小子平日里机灵无人能敌,怎么这会儿这么老实。
“我身为主管,责任最大,八十不多。那二人,信口胡言。败坏我铁卫风气,比照我……减半,罚四十,云管代也有失查之过,比照……”裘荣搜肠刮肚,终于成功地找到替云扬减到二十的理由。可还未等裘荣比照减半的话说出来,就听“啪”一声,元帅怒拍桌案。
众人都吓了一跳,裘荣心里最虚,赶紧起身,跪在原地。
小小炊兵,知道什么贵妃皇叔的,肯定是云扬平时话中带出此意。云逸想到此,更觉有理,心里怒极,几步走到云扬面前,颤着手指,点着云扬的脑袋,“你个无父无君的孽障,我……”我了好几次,却说不下去,只气得手指打颤。
众人都吓得不轻,何时见运筹帷幄的元帅如此失仪,这云扬是他亲弟,估计这一事,他受了莫大打击。众人都很同情地看向云扬,这小子,这次恐怕凶多吉少喽。
云扬见云逸气成这样,就知他想误会了。可此时分辩,以大哥脾气,只会火上添油,又想如以前一样,上前搂住大哥的腿求恕,可是当着众管代的面,这有撒娇嫌疑的举动着实做不出来。云扬脑子里一片混乱,理不出头绪。
眼见云扬错愕地呆在原地,云逸更气,自己悉心教导的弟弟,竟然会存这样忤逆的心,生气,失望,交织在一起,云逸半晌憋住一口气,当着众人的面,一个巴掌大力掴下来。
云扬眼见大哥大手抡下来,没敢躲避,硬生生承下这一掌,整个人扑倒在地上。
“元帅息怒。”裘荣一见情况不妙,以元帅昔日对云扬的严厉,恐怕这次打死他都有可能,赶紧扑过来,挡在两人中间。其他人也醒悟过来,齐齐跪伏,“元帅息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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