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儿。”蓝墨亭大惊,快速追下去。
战阵中,一匹高头大马上坐着的黑甲将军听见马蹄声,沉着脸转过头。铁铸的面容,伟岸的身形,他略眯起眼睛,看着那袭蓝色飞马而至,不威而怒——正是都天明。
☆、布置
“云管代,留步吧。”一个副将率先将云扬截住,高喝。
云扬猝不及防,一紧缰绳,马前蹄高高扬起,带起一大片草皮,清新的青草味和着新泥飞起。一队黑甲铁卫呼啦啦将他团团围在中间。云扬转目四看,这队人整肃而立,面生。他眉头皱了皱。
“云管代,都统领带咱们好找,就请随咱们回去吧。”副将一边说,一边挥手示意缩小包围圈。
云扬目光扫过远远勒马而立的那员大将,果然是都天明。皇城铁卫出现在这里,着实令他意外。衡量了一下自己的体力,云扬抿紧唇,突然猛磕马刺。跨下是蓝墨亭坐骑,自然百里挑一,“咴咴”长嘶,箭样从人隙中脱逃出去。众人都呼喊起来。
“咦?”站在外围的都天明惊疑。北军铁卫前些日子随云逸回京,两处铁卫营中有亲厚的,早互通过讯息,云扬管代战阵上的事迹,他们并不陌生。万不料一照面,这位竟连话也不答,就想夺路逃走。
不过皇城铁卫可是惯会围堵拿人的,都天明不慌不忙地一挥手中马鞭,众铁卫立刻变阵,从侧面又将去路封住。云扬纵马左右突奔,却只得又被困回包围圈里。
云扬勒住马。身周的圈子越围越紧,压迫又被动,跨下马儿感受到这气氛,好战地刨着后蹄,喷着鼻息。云扬俯下身,安抚地拍了拍它脖子。那副将先策马过来,颇戒备,谨慎地探过兵刃。周遭众铁卫都屏息待动。
云扬直起身,手指握紧,又松。
“啪”极轻的一声,云扬马缰被副将握住。一着得手,副将颇意外,乘势将刀刃架在云扬颈上。
冰冷的触感,带着微微地痛,云扬稍稍侧过脸,眸子里沉得如一潭水。
万没料到会没受到抵抗,方才还要夺路而走的人,就这样不费一刀一枪擒住。众铁卫都有些意外,场上一时无声。
云扬垂下目光。宝马配战将,没有战斗就束手,是他和它,从没经历过的屈辱。周遭很静,耳边只有微风吹过,武将常服修身的下摆微微摆动和着战马燥动的鼻息声。
“请吧。”那副将架在云扬颈上的刀压了压,云扬甩蹬离鞍缓缓下马。马被一个铁卫牵走,几个铁卫另奔上来,颈上的刀刃立刻多了几把。那马儿仍想奔过来护主,却被强行拉开。有人上来搜身,反剪过他手臂,上绑绳。
云扬侧头,眼眸里一跳。他蓦地看见那片刚跑过来的小林子,一道蓝色身影正迅即冲过来。云扬心里苦笑,这蓝叔叔,他真是连累得狠了。
————————————–
蓝墨亭远远看见都天明,惊住。
都天明早看见他。沉着脸,扬手用马鞭隐隐一指,虎目含怒。
蓝墨亭醒过神,急奔过来,“大哥……”
都天明早是气填满胸,他迎头就是一马鞭抽下来,“啪”,蓝墨亭一侧脸,一条血痕在脖颈绽开。
“孽障。”
“大哥,你怎么来了?”蓝墨亭浑不觉疼痛地追问,狐疑充满了他的心。
“你干的好事。”都天明冷哼。
“大哥都知道?”蓝墨亭难以置信地看着都天明,“圣上派你来追捕?”
都天明燃着怒火的目光盯着他,“大哥若不是都知道,怎能及时赶来劫下人犯,难道眼看着你干出这无父无君的事来?”
“大哥!你一直都派人监视我?”蓝墨亭一下子明白过来。怪不得这些日子自己的暗卫失灵了,怪不得大哥能这么及时地捉到云扬,原来,都天明一直都在自己背后。他震动地看着自己一直信任爱戴的大哥,心内有说不出的感受。
都天明见蓝墨亭盯着自己,一张脸都变了色,举起的鞭子到底没挥下去,低叹,“小墨,你不用这么看我,你这脑子,一热起来就不管不顾,大哥若不看着你,还不把天捅破?”
一声殷殷的“小墨”,让蓝墨亭心里发涩。他抬目细打量,才发现都天明眼中满是血丝,从来一丝不苟的将服上,竟是一身尘土。看来这些日子,大哥一直在外奔波,这么辛苦,还特地驰马过来,说到底还是一心为了自己闯的祸做弥补。蓝墨亭心疼,几乎是在一瞬间就下意识原谅了都天明的隐瞒。
战阵里,云扬已经被刀架脖颈,蓝墨亭回过头,含愧又焦急,“大哥,小墨的错,任凭处置,只是云扬……你不能带走。”
都天明眯起眼睛从始至终打量蓝墨亭的神情,以他对蓝墨亭的了如指掌,他意识到蓝墨亭并未因此事怨恨自己,于是他放开心情,漫声道,“你说,这人犯,大哥怎么就不能带走?”
蓝墨亭一噎,太多理由在都天明这都不是理由,搜索一遍思路,他艰难道,“圣上……没说抓人。”
“圣上也没明旨说放人。”都天明一句话堵住。想拿圣上压他,蓝墨亭确实不够立场。
蓝墨亭咬唇,云扬自己回去与被都天明捉回去,情形可是大大不同的,可这话却偏偏没法和都天明说。
“于公,他是铁卫,我正管。于私,他是你们家三爷,你管不好,还有脸求情?”都天明用鞭头点他,语气带点揶揄。
这时候,还拿侍君身份来呕他,蓝墨亭恨恨拨开他手。
都天明回头喝手下,“人犯带走。”
“大哥。”蓝墨亭真急了,上前拉住都天明马缰。
都天明霍地回过头,冷下脸,“怎么,还想在大哥手下劫人?”
这话倒提醒了他。蓝墨亭一咬牙,丢下都天明,就想掠过去救人。
“反了你了。”都天明低喝,探手甩马鞭,缠在手上长长的柔韧象长了眼睛,绞向蓝墨亭两膝。若论起来,蓝墨亭身手比都天明要好些,又年轻,他轻盈躲过。都天明骑着高头大马几步从后面兜过来,居高临下虎虎生风地一刀追下来。蓝墨亭知道都天明不会真伤他,但也无奈被刀影围住。终于他还有些理智,没敢真动手夺都天明的兵刃,一个迟疑,被刀架脖上。
“行了,这次事,你也脱不了干系。要想保住命,你就别闹腾了。”都天明低喝,他上下打量着这个乍着刺的刺猬,威胁道,“若再不听话,我就以拒捕反抗为由,把你的宝贝云扬就地处决。”
蓝墨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一愣神,旁边即有人领命上来卸他佩剑。
“走吧,跟我去京郊猎场。”
蓝墨亭甩开几个拉住他的铁卫,“都滚一边去,别碰我。”语气明显赌气。铁卫都是熟人朋友,谁也不好跟他白扯了脸,又不得不拉住他,只得求助地看向都天明。
“驴脾气。”都天明看不过去,又抽了一马鞭,蓝墨亭用手挡了一下,手背上又是一道血凛子。
“这驴脾气哪学的?”都天明气得连抽几下。蓝墨亭躲也没躲,硬扛下了,嘴上也不让份,“随你。”
“这臭小子。”都天明骂一句,不过气倒顺了些,“去西郊猎场吧,圣上已经移驾行宫了。”
蓝墨亭一惊。圣上移驾了?她是不是真疑了云扬,或是被尚老头蒙弊了,可无论哪种可能,都是极大地不好。想到此,他焦急回头。
远远的,云扬仿佛也正扭过头望向自己。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含着莫名的焦虑。
“别打歪主意了。”都天明在后面拿眼睛盯着他,“小心他性命吧。”
蓝墨亭忿忿地回瞪他一眼。
都天明冷哼一声,命人牵来那匹马,丢一条马缰给他。蓝墨亭一咬牙,翻身上马,回头找,云扬也在马上,被铁卫围在中间。
算了,反正都是要回去,就且一同面圣吧。他抖缰。
一队人迅速集结,卷着风疾驰而去。
———————————————
西郊行宫。
与在云宅时轻车简从不同,这里加强了戒备。除皇城铁卫营外,皇上的暗卫也完全现身,共同承担了护卫责任。行宫本有仆役宫女,故而,刘诩突然的到来,行宫里竟也能运行得有条不紊。
郊外风冷。刘诩裹着长裘,走在甬道上。一队暗卫跟在后面,保持着训练有素的距离。她穿过行宫长长的甬道,拐过一片掩映的梅林,在极幽暗处停下。
此处,是行宫暗牢。领头的暗卫沉声,“圣驾在此。”守在那里的卫士哗啦啦跪伏。
刘诩抿紧唇转目打量了一下,走到一间房门前,站了片刻,平静吩咐,“开门吧。”
“哗啦”一声,铁锁拆下,刘诩抬足走了进去。众暗卫训练有素地顶替了原来的看守侍卫,脸朝外站定,把这座囚室团团围住。
刘诩站在屋内,灯光幽暗,她稍微适应了一下,眼前景物清晰起来。
室内一件陈设也没有,四周无窗,青石板的地面裸露着,沁着透骨的寒意。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靠对面墙席地而坐,听见有人进来,那人动了一下,抬起头,虬髥厉目,冷峻薄唇,布满风霜的脸上,现出不怒自威的神情。与这与生俱来的威严不相配的,是随着他动作,手腕脚腕上传来的哗啦啦的铁链声。
在那人注视下,刘诩缓缓走上前两步,滞了一瞬,“叔父……”
那男人震了一下,难以置信地扶墙站起,凝目打量了好一会儿,终于明白眼前人的身份。他自嘲地仰天大笑,“原来本王竟是败在你这黄毛丫头手里,可叹,可笑。”这人正是废皇叔刘执。日间由都天明从西北大牢押解到此处。
刘诩也在打量刘执,她淡笑摇头,“叔父错了,你不是输在朕的手里。”
刘执一愣。
刘诩道,“叔父刚愎自用,自骄自大,一意孤行,手下人与你离心离德,盟友弃你而去,就连刘肃老王也对你寒了心,你苦心经营数十载却落得一败涂地的下场。”
刘执脸上变色,半白的胡须剧烈抖动,“成王败寇,如今本王已是阶下囚,随你这黄口小儿胡扯。”他抖抖手上铁链,铿铿作响,“你也不用把我解来解去地换地方,只来个痛快吧。如果遮掩得好,世人也不会知道你这个新皇帝残害亲叔的丑行。”
刘诩摇头,“叔父又错了。”
刘执冷哼。
刘诩正色,“叔父妄起战事,让大齐风雨飘摇,刘氏皇族处于覆灭的边缘,犯下不赦大罪,亦不容于刘氏宗庙……”
刘执冷笑,“你父在位时,他就由着后宫乱政,搞得大齐颓废不已……”他瞅瞅刘诩,“若又换成你个黄毛丫头即位,就又是一个任人摆布的傀儡,大齐不亡才怪。”
刘诩负手笑道,“是不是刘氏的败类,倒也不在年纪高低。”这话回得粗陋却干净痛快。
刘执愣了一下,用异样目光打谅面前的女子。
刘诩亦回看他,继续刚才未说完的话,“叔父在父皇病重这些年,独撑朝政,与后宫乱政抗衡数,保住刘氏江山,也功不可没。”
刘执愈加吃惊地看着她,弄不清她说话用意。
刘诩长出一口气,“刘氏枝叶凋零,到今时今日,只余咱们这一枝了……江山历经百年,不能亡在我辈手里……叔父,您善自珍重吧。”一句话说完,她转头向门口走。
“迁到悠然居,传御医调理调理身体吧。”刘诩对迎进来的亲卫低声道。
刘执愣愣地看着刘诩的背,突然心中有预感升腾,“等等。”
刘诩停下回头看他。
“你打的什么主意?”他鹰样厉目盯着刘诩,“你到底要做什么?”
刘诩笑笑,“朕是大齐的国君,做什么,都是为了大齐……”她深深看进刘执眼底,“就如叔父这些年心心念念的一样,为了大齐!”末了四个字,一字一顿,含着千斤的压力。
刘执猛震,心底有异样的情绪裂开。他蓦地向前扑过来,却被锁链牵住,他使劲地挣着链子,厉声,“刘诩,你莫要把本王当三岁孩童耍弄。”
刘诩静静地看着他,“王爷自有判断。”
刘执使劲向前挣,无法前进半步,他青筋毕现,低吼,“本王一心为了大齐,就是死后,也见得祖先去。”
刘诩亦有些动容,她看着花白头发的皇叔,语气沉沉,“朕也是为了大齐,才期盼叔父能不忘初衷,为了大齐江山,竭尽全力。若此一役侄女不能成功,皇叔万不可再重蹈覆辙,须戒骄戒躁,广纳贤才,他日才做得中兴大齐的好君王。”
刘执如被大锤击中,不能言语。他表情复杂地看着面前的人。从始至终,这女子都很沉静,语气不烈,却周身透着坚定。到此刻,他才真正明白,刘诩这些日子不断迁移他的囚处,最后,甚至放到自己的行宫,竟是为了——保全自己。甚至,她还布置好,若有万一,就会让位给自己。这一连串的冲击,让刘执脑中一片空白。
门口,人已经消失,有侍卫进来收拾他周身的东西。刘执怔怔地任他们动作,忽然,他醒过神来,甩开拉住他的侍卫们,冲到门口,“刘诩,你到底要做什么?”一声尽全力吼出来,脱力,浑身竟打着颤。
已经走到梅林的刘诩顿了顿脚步。
暗卫上前,低唤,“陛下……”
刘诩站了一会儿,点头,“告诉朝中欲赶来行宫请安的文臣武将们,朕一时兴起,巡幸游猎,朝中众人,务必守好本职,不许擅离。”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