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璧小心地展开了那张羊皮纸。
羊皮纸上,写了一封简短的信,还附有一张奇怪的地图,韩璧做着行船出海的生意,自然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一幅航海图,图上标有朱砂红点,却没有写明目的地是何处。
逢秋剑上刻有九天朱鹤印,剑鞘里头又有着暗藏情报的机关,韩璧早就怀疑,沈知秋的父亲沈剑行许是来自鹤洲,而且,鹤洲与枯亭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韩半步在旁扫了一眼那封信,匆忙只见下头写着一片似是生辰八字的东西,皱眉问道:“建熙四十二年……那是什么时候来着?”
韩璧沉声道:“前周亡于建熙二十五年,惠帝自刎于宫中。”
周朝既已被南朝所灭,又何来的建熙四十二年?除非是有人不愿意承认改朝换代,仍在私下沿用前朝的年号,缅怀昔日的荣光。
韩璧虽已有了心理准备,然而信上所写,仍是让他大吃一惊。
枯亭与鹤洲,竟属同祖,均是贺氏后裔,只不过一早便分了两宗,留在中原的一支最终成了皇族,海外修行的一支则不问世事,潜心武学。
最终周朝被南朝所灭,余党逃亡至南方,组成了一支名为枯亭的组织,时刻准备执行复国大任,只可惜时日渐长,故国成了渺无希望的旧梦,昔日在南方隐姓埋名、苟延残喘的周朝皇族逐渐因各种原因被俘或是死去,复国唯一的希望只剩下一个不知性别的腹中胎儿。
幸运的是,出生的是个皇子。
信中写道,复国已成空话,枯亭众人惟愿保住圣上最后一丝血脉,无奈之下,只得请鹤洲的沈剑行不远千里而来,护送刚出生的小皇子离开中原,希望鹤洲看在血脉相连的份上,让小皇子改名换姓,暗地里延续贺氏生机。
如此一来,那副航海图便是前往鹤洲的地图,那句生辰八字则是属于刚出生的小皇子。
可是,事实却是沈剑行没有回到鹤洲,而是留在了燕城与逢秋成亲生子,既然如此,那么当初的小皇子呢?如果说逢秋剑就是小皇子身份的凭证,如此重要,那么为什么逢秋死后,沈剑行离开燕城,却没有把逢秋剑一并带走?
陆折柳又为什么非要得到逢秋剑不可?
韩半步嗫喏着问道:“沈知秋不会就是小皇子吧?”
韩璧一边把剑鞘恢复原状,然后抡起剑鞘就往韩半步的后脑勺上敲了一下。
“你带脑子没有?沈知秋若是小皇子,沈剑行为何不直接把他带回鹤洲?剑鞘里既然有航海图,就说明沈剑行本来是打算要带着小皇子回鹤洲的,毕竟有着鹤洲这样安全的选择,他何必要带着小皇子在中原隐姓埋名?我猜,后来他许是遇到了一些意外,令他不得而回。”
韩半步捂着脑瓜子,痛得要哭不哭,连忙吸了吸鼻子:“我是不带脑子,可是少主,您不就是喜欢没有脑子的嘛,我是投其所好。”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有这种喜好?”韩璧很疑惑。
韩半步偷偷摸摸瞥他一眼,疯狂暗示:“您对沈知秋不就是……”
韩璧陷入了难得的沉默,联想到跟随他多年的韩半步,他生平第一次发现,他挑人的眼光似乎真的很统一。
清了清嗓子,韩璧转移话题道:“京城卫那边如何了?”
韩半步:“萧少陵带着墨奕一众弟子,拔了剑就闯进了京城卫,据说在里头搜了整整一个时辰,没搜出什么东西,萧少陵就说明天要把天牢也翻个底朝天,总之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京城卫的人惜命,不敢与他们对着干,可是心里头都憋着股气,尤其是大少爷,当场气得说要讨个圣旨,领兵荡平墨奕峰。”
“太子那边呢?”
“据说早朝时有数名官员联名上奏,弹劾太子贪腐无德,陛下当庭训斥了太子一番,言语之间透露出‘立嫡’念头,然而朝堂之上,竟无一人敢为太子说话。”
韩璧眉头紧锁:“太子心胸狭窄,即使面上不显,心中必然有恨。”
就在此时,只听见外头传来一阵重物落地的声响,韩璧警惕地扫了一眼,喝道:“是谁?”
韩半步轻功极好,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就窜出门去,其后便听到他压着声线仍然难掩惊讶地声音:“燕……燕小将军?!”
韩璧亦是出了门去,只见门外地板上躺着一个龇牙咧嘴喊着痛的男人,正是燕阳;燕阳的旁边则站着宁半阙,他弯下腰去,把燕阳从地上提了起来。
韩璧挥了挥手,屏退从暗处涌来保护他的护院,低声问道:“你们怎么会在一起?”
不听话的燕阳早已是被宁半阙教训了一顿,如今见了韩璧如同见了亲人,也不顾两人当初如何的不对盘,此刻躲到他身后接连不断地控诉道:“我哪里知道他是谁?我被我爹关在房里睡觉睡得好好的,忽然来了好几个人把我掳到了城外!结果出了城外,那些人不知为何全都晕过去了,我原以为这人是来救我的,谁知道我一开口问他话,他就揍我,又把我带到你这里,你说他是不是有病?!”
韩璧向着韩半步使了个眼色,韩半步抬手就朝燕阳的后颈劈了过去,三下五除二就把他劈晕在自己怀里,继而动手把他拖进了房间里去。
“说吧,你为什么带他来这里?”韩璧问道。
“我得到消息,枯亭主人下了命令,要掳燕将军家的公子出城,一路送至江南。”宁半阙语气里带着一点疑惑,“这个燕小将军恐怕另有用处,我一时想不明白,便想着先把他扣下来,再送到你这里存放着,总比在外面要安全一些。”
韩璧:“你倒是信任我。”
“既然已经跟韩公子做过交易,有用得到的地方我自然要用。”宁半阙朝他笑了一笑。
韩璧仔细打量他神色,见他眼底难掩凝重,便继续问道:“你这次冒险而来,应该不止是为了燕阳吧?”
宁半阙:“我得到了一个消息。”
韩璧见他说了上半句不说下半句,便知道这消息不能白听,缓缓笑道:“令尊犯案的卷宗,我已是托人仔细查过。”一州都尉贪污军饷畏罪自杀,朝廷纵然没有深究,也不可能没有丝毫记录。
宁半阙眼睛一亮:“你发现了什么?是能够翻案的证据吗?”
韩璧沉了一口气,低声答道:“丰州都尉宁仲元贪污军饷一案,证据确凿,事发之时,军队哗变,整整三年的军饷有半数不翼而飞,宁仲元无力回天,狱中自尽身亡。”
宁半阙怒道:“我父亲是被冤枉的!”
“你为何觉得他是无辜的?”韩璧问道。
“我父亲自小便教我,不要贪图功名利禄,要做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仔细查过,他为人宽厚,几乎从不发火,也不与人结仇,对家里人极好……”宁半阙握紧双拳,“他这样的人,怎么会做坏事?”
韩璧笑道:“为什么不会?你和游茗师徒情深,你对他真心实意,难道你在为了报仇而肆意杀人的时候,会因为想起他而放下屠刀?”
宁半阙哑然。
善与恶,纵然对立,却能并存。恶贯满盈之人,没准回家以后还能做个慈父,是孩子们坚实的臂膀;福泽万里的善人,背地里或许恶习众多,在光环之下,有着从未为人所知的隐秘。
韩璧微微偏头,眼神不知落于何处:“你可曾想过,你父亲犯下大罪,为何你们家还能退避回乡?你觉得杀你全家的枯亭主人必然是你父亲的仇人,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他可能是你父亲的恩人?”
宁半阙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
“军饷分明已经安然无恙地到达丰州,发放时却无故失去半数,宁仲元作为丰州都尉,绝不可能一无所知,甚至长达三年没有上报朝廷,唯一可能,便是他甘愿同流合污,”韩璧逐字逐句缓缓说着,语气虽淡,内容却残忍非常,“他获罪以后,有人为他全家担保,因此才有了宁家退避回乡的结局,却没想到宁仲元死后不久,宁家便惨遭灭门,你说——是谁会愿意作这个担保,哄宁仲元自尽;又是谁会害怕宁家说出真相,于是斩草除根?那个指使他贪污军饷的枯亭主人,必然令他崇拜而又信任,崇拜到愿意为对方顶罪,信任到认为对方会照顾好自己的家人。”
宁半阙深陷局中,便是当局者迷,从没想过事情的真相还有这样一个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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