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辛林回头道:“我明白。”
说完,他又追来一句:“下面的人还没有动手,陛下不需要走得这么急。”
张铎脚步一顿,“你说什么。”
梅幸林道:“陛下能动杀念,却始终下不了杀手,其实长公主有何可惧,她要求死,陛下未必不忍看着她死,反而下面那个女人,留着才是祸患。”
“梅幸林,做好朕让你做的事。”
风把这句话一下子卷下去好远,撕碎了尾音,刺耳地传入了席银的耳中,她趴伏在地上,身旁是宫正司执刑的人,手握刑杖,却都有些无措。宋怀玉立在阶下,见张铎下来,忙出声引众人行礼。
一时之间所有都跪了下去,只剩下席银仍旧趴伏在地上。
“为什么不打。”
宫正司的人面面相觑,不敢回答。
宋怀玉只得开口道:“陛下,内贵人身上有一只金铃,是御赐之物,宫正司的人不敢伤损。”
“为什么不让她解下来。”
“因为我不让他们解。”
席银的声音脆生生的,并不是十分的恐惧。
她趴伏的姿势有些好笑,手指握成圆圆的拳头,放在脑袋前面,头则枕在那一对拳头上,像睡觉时贪暖的猫。
张铎蹲下身,“你不该打吗?”
席银抬头,就着拳头揉了揉眼睛:“我没有被人利用,不该挨打。”
张铎望着她笑了笑:“朕不屑于演戏,你逼着朕跟你一块演。”
席银吸了吸鼻子:“若不这样,怎么稳得住殿下呀。她有身孕了……你刚刚……没使劲骂她吧。”
“骂了。”
“欸……你怎么……”
她刚说完刚要撑起身,又意识到有宫正司的人在场,连忙又捏着拳头,认怂地趴了下去。
张铎笑道:“我怎么了……”
“你让着殿下嘛,我之前,都试探出来了的,哥哥没有送消息去张府,殿下什么都不知道。”
第92章 秋篱
张铎笑了一声:“朕知道怎么护她。”
说完, 他握住了席银的拳头,将她从地上提了起来。
“起来吧。”
席银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捏起自己腰间的那只金铃道:“想不到, 这大铃铛竟能救命。”
“朕跟说了很多次了,它叫‘铎’。”
席银道:“也就你讲究, 外面的不都叫他大铃铛嘛, 和我脚……”
她没说完,忽觉后面的话冒犯了眼前的人,赶忙闭了口,甚至险些咬到了自个的舌头。
张铎知道她后面想说的是什么, 却并不想冲她发作。
她不敢口无遮拦, 这意味着她明白, 什么是侮辱,什么是尊重。然而这些都还不是最重要的,令张铎今日畅快的事是,她拿着她自己那点小聪明, 悄悄地开始维护起他这个人来。
“把氅衣披上。”
“哦。”
席银乖顺地接过他递来的鹤羽氅,反手抖开,把自己裹了进去。
氅衣上还沾着张铎的体温, 一下子捂暖了在风地里趴了白日的身子,“好暖和啊。”
她说着, 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浓云聚拢,在二人头顶慢慢积蓄着什么, 席银抬手挽了挽碎发,柔声续道:“你看是不是要下雪了。”
张铎挥手,示意宫正司的人退下,沉了些声对那还望着天际出神的人道:
“朕的东西以后不要随意给别人。”
说完不再跟她一起在风地里杵着,返身朝玉阶上走去。
席银见他走了,忙拢紧了衣襟,亦步亦趋地跟上去,追道: “给殿下也不行吗?”
“不行。”
“对了,欸……你等等。”
她忍着有些僵麻的腿,连登了几梯,捏着张铎的袖口,认真地看着张铎,:“去金衫关这一路让我去照顾殿下吧。”
张铎下意识地放慢步子迁就她,口中却道:“松手,不要随意碰朕。”
席银忙把手缩了回来背到背后,“那你答不答应啊。”
“朕会让人照顾好她。”
“你放心别的人吗?”
张铎没有出声。
“让我去吧,我一定看好殿下,不让她出事。”
张铎一直没有应侧面看了她一眼,“你担心什么?”
席银闻言忙道:“你不要误会,我绝对不敢去想殿下的孩子能唤我一声姑姑,我就是看你担心殿下,又不肯明说……”
张铎无奈。
他教会了她读书写字,为人处世,却不知道怎么教她不要那么直白地去剖解他自己的内心。
诚然他着实矛盾,一面不容许任何一个人成为掣肘,一面也暗痛于亲族遗弃,寒夜孤室内,他也想要一个知心知肺的美人,柔软地在他身边躺着,但这无疑又是另一种威胁,意味着他会不忍,会纵容。
毕竟所行之路,山若业障,水若苦海,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他明知道起心动念之后,就应该杀了她,然而却恨不得和她在床榻上把从前压隐的都全部补回来。
她的心太灵敏,肉体太销魂。
是以当他把她往乱世里扯拽,她也无意识地,在把张铎他往艳狱邪牢里拼命地里拖。
“白日去,夜里回朕这里。”
“好。”
席银欣喜于张铎松口,然而突又意识到他那后半句话背面,似乎还有一层意思。顿时红了儿根。
张铎抱臂臂看着席银,他喜欢看她面对男女之事时的羞涩,这也是她在张铎身边学会的东西,诵《玉藻》百遍,明衣冠之礼,扼情(和谐)欲百次,识放(和谐)浪之快。对于席银而言,识得“羞耻“之后,在张铎身上纵欲寻欢的快感实在鲜明深刻,哪怕只是零星的几次,每每想起,都如同冰扎火燎,脑混身酥。
“耳朵。”
“耳朵……什么……”
席银忙伸手去捏自己的耳朵,“我没想不该想的……”
欲盖弥彰,她顿了顿脚,忍不住“哎唷”了一声,捏着耳朵垂下了头。
再抬头时,张铎已经不在面前了。
风凄冷冷地刮着,枯树寒鸟映着天暮,席银期期艾艾地抱着膝在阶上蹲下来,懊恼道:“该承认的。”
**
席银一直期待的洛阳雪,在随张铎离都冬狩的那一日落了下来。
十一月中,雪气还不至于冷冽,与初春时的雪有些相似,细若尘粉,落在干燥的地上,踩上去沙沙作响。
席银与张平宣一道坐在平承车中,随车同坐的只有张平宣身边一个上了年纪的周姓女婢。
有了年纪的人,事事比席银周全,饮食起居照顾地一丝不苟。但为人刻板得很,张平宣睡着的时候,她便不准席银合眼,说张平宣有孕,在车马上劳顿久了,难免腿有浮肿,让席银跪坐在一旁,替她轻轻地舒揉。
一路上雪都没有停。出了洛阳外郭,便入百从山,山道积雪极不好行。
照理来说,冬狩是士族的冬季娱兴,原本不必过急。路上亦可访寻古迹,宴集乡雅,赏景清谈,但张铎此行却似行军,随扈的士族子弟颇为辛苦,却也没有一个人敢说什么。
张平宣一连几日,什么东西都吃不下,哪怕是喝了些清粥,夜里也都吐得空了胃,腿肿得跟萝卜一样,一摁便是一个久久不平复的坑,后来甚至还隐隐见了几次红,吓得席银和周氏不轻。
这日,席银把炭火炉子里的炭添了足有一倍,张平宣仍然缩在被褥中,浑身发抖。
周氏跪在张平宣身边,摸了摸她的额头,回头对席银道:“这样折腾下去也不是办法了。迟早得出事。”
席银放下手中的炭火钳,挪着膝盖跪到周氏后面,看了看张平宣的形容,她紧紧地闭着眼,手指抓着肩膀上的被褥,虽在唤冷,额头上却全是冷汗。
“殿下……”
“滚……”
席银不敢再开口问,周氏道:“你去求陛下停一停仪仗,我们这里好备一备,让梅医正上来看看。
“我……我不用她去求,你让她回……回……”
周氏握住张平宣的手道:“殿下……您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您和驸马的孩子着想啊……您这样撑着,终究是要出事的啊,这还不足三月,都见了几次红了。”
“我无妨……”
席银见她似乎难受的厉害,便撩开车帘道:“停一停。”
驾车之人回头见是她,为难道:“内贵人,今日戌时必行至照圩行宫。”
席银回头看了一眼张平宣,一手撑着帘,一手扶着车耳道:“我知道,只是殿下此时大不好,我要去请梅医正过来看看。”
驾车人道:“梅医正……此时在陛下的车驾上。哎唷,这……”
“你停一停吧,让我下去,陛下要怪罪也是怪罪我,不会苛责你的。”
驾车人听她这么说,也着实怕张平宣出事,便仰背拽了马缰,将车辇稳住。
“内贵人,留心脚下。”
席银踏下马车,一刻不停地追撵张铎的车驾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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