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被迫仰头张口。谁知张铎竟随手取过淬在火中的一把舌钳,扯出女人的舌头,反手捏夹其鼻梁与下巴,向下狠力一扣合,女人的牙齿瞬间截断了自己舌头,只见鲜血迸射,众人却连一声惨叫都没有听到。
宋怀玉被眼前的场景吓得捂胸退了几步。
廷尉正尚算冷静,但看着那被张铎拎在手上女人口似血洞,也不免心有余悸。
张铎松开手,女人身若抽骨,如同一滩烂肉一般扑摊在地。
他从袖中掏出丝绢,一面擦手,一面回身朝廷尉正道:“好不好勾案(2)。”
廷尉正应道:“畏罪自尽。我这就写案宗。”
张铎点了点头,擦净手上的血,蹲身捡起张奚脚边的那分罪状。
屈膝跪下,双手呈回。
“虽无言可辩,但但凭司马大人处置。
张奚浑身战栗,良久方从齿缝里逼出两个字:“逆子……”
面前的年轻人似乎笑了笑:“我此行为解局而已。”
张奚抬头看向廷尉正和两个监官,皆是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不由心灰意懒,仰头阖目:“惧豺狼如此,吾皇危……矣,危矣啊!”
说罢,一把将罪状撵揉掷地,怅然欲走。
“司马慢一步。”
张奚回过头,却见他仍未起身。
“你还有何话要说!”
“廷尉正,可容我与司马私谈几句。”
廷尉正与宋常侍早已如坐针毡,忙道:“大人自便”,起身退出。
照壁上两道青痕凌厉。
那女人的尸首还躺在一旁,双目圆睁,瞳孔外扩。周遭被血液腌过的铁镣散发出冲鼻的气味。
张奚胸口上下起伏,看着行跪之人和喝道:“故作姿态,何必?”
“全父子名声而已。”
“不知悔改!”
他轻笑一声,应道:“悔改什么?”
“呵?窃利者,虽入囹圄,尚有一日得恕,窃国者千刀万剐,魂魄不聚,万劫不复。你竟不知道悔改什么?”
张铎抬起头,“身后事身后说,入地狱我自有辨言。”
“狂妄!”
张奚早已不是第一次听他如此应答,盛怒之下,竟寻不出话来相应,一时牵连其母,喝道:“果然是贱妇所生的逆子!”
说完,猛地吸了一口血气儿,里内腥呛,抚胸急嗽不已。
面前的人手指暗握,未己,却伏地叩一首,抑声道:“我纵有万罪,与母亲无关,敢问司马,还要囚她至何时?”
“你还有脸问你她!”
张奚怒顶胸口,好不容易缓出一口完整的气儿。
“她一意孤行要带你认张家为宗,却把张氏百年清誉尽毁,此等罪妇,合该囚禁至死!她自知其罪,如今身在东晦堂,无非赎罪!”
“赎罪?”
张铎突然仰头笑了一声。
“她怎么赎,就对着白玉观音?又或逼我在东晦堂门外受你鞭责?”
他一面说,一面站起身,“你告诉她,她送我的那一尊白玉观音,我早砸了!”
一言直逼面门,张奚也不禁向后退了一步,喉内腥甜涌动。
“你……就不怕报应。”
谁知他却跟近一步,“我死过很多回,乱葬岗,金衫关,东晦堂门前,呵……”
话至此处冷然一笑,其后声中竟带出一丝无名的悲悯。
“死得时候,糊里糊涂,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也不知道是为了谁。所以要说报应,哪个人没有,迟早而已。我也要劝司马大人一句,趁着后路尚通,报应未至,趁我还念母亲的情面,辞归河内,避世勿出,张氏阖族尚有余生可保。”
说完,他撩袍蹲身,再次把那被张奚碾揉成团的罪状捡起, “你认为把这刑逼的供词呈与陛下,会令陛下对我生疑。”
一面说一面将其抚平,“倒是会。只不过,我若获罪……”
话声一顿,他看了一眼脚边的尸体:“东进伐刘必,你等去吗?”
是时眼风相对,张奚竟在张铎的目光中扫见了轻蔑。
他刚要开口,却又听他道:
“廷尉苦于勾案,内禁军疲于追捕,都甚为疲倦,这封罪状,我亲交廷尉正呈送内宫,司马也不必夜审辛劳。”
说着,他拿过火堆旁的一根络铁,挑开那女尸上凌乱的衣衫,视其刑伤,笑道:“人不是这样打的,这种事根本不适合司马来做。改日请大人去中领军军营的刑房看看。不消半柱香,人能说鬼话,鬼能说人话。”
(1)廷尉正:类似于大理寺卿,掌管刑法的官职。
(2)勾案:结案
第13章 春荫(七)
粗陶炉正煎艾草水,然而炭命将尽,火焰明灭不安。
炉边不此时不燥不冷,正好将息,席银抱着膝,蜷缩在炉边守水,不留神竟睡了过去。
张铎跨进清谈居时,里内没有一丝声儿。
只有一副艳素两极的图景。白玉观音下,美人朝内蜷缩着,从脖颈处起,至腰背,到膝弯……其轮廓若曹不兴执笔的佛画线条,明明催情发欲,却又透着某种庄穆。就连那半掩在衣料中的伤痕,也和廷尉大狱中,那些同样身受凌虐的女犯绝然不同。
张铎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
深夜幽静。
她的背脊上映着些伶仃的花影,浓浅不依。炉风一烘,便期期艾艾地瑟动起来。
这实是一副神灵关照过的□□,难怪能令皇帝把持不住,险些成了她的刀下鬼。
张铎想着,收回目光,走到她身旁,盘膝坐下,伸手去拿陶案上茶盏,不留意压住了她的手指。
席银猛地惊醒过来,见墙上映着他青灰色的影子,忙翻身坐起来。
“公子要什么,奴来取……”
一句话未说完,扑面而来的铁锈气和血腥气,就几乎令她干呕。
张铎拿过茶盏看了她一眼,扯唇笑:“觉得我恶心?”
她不敢回答,抱膝朝后缩了缩。
张铎收笑,到也没逼她,自己伸手扯抽出腰带,对襟垮肩,露出上身,转道:
“水妥当?”
“妥当……”
她忙指了指边上的炉子:“江伯教的,用艾草叶煮的水,把丝绢沾湿,然后替公子擦身,不能触碰公子的创处。”说着反手挽起自己披散在肩的长发,起身去炉上取水。
张铎就着冷茶喝了几口,反身趴伏在凭几上。
席银用莲花纹铜盆取了艾叶水,在他身旁跪坐下来。
水声伶仃,不多时,丝绢沾着艾叶水从他伤口的边缘拭过,偶尔引出些转瞬即止的痉挛。
张铎索性放松身子,任凭肌肉震颤。
他每一次从刑室回来,都要用艾草擦身,从前他习惯自己褪衣,自己拧帕,即便是后背看不到地方,也从不假与人手。
虽然当世之人崇尚玄学中自由放浪的观念,追求宽袍松带,袒胸露乳的衣冠之风,但张铎并不认可。
只有囚徒才会被逼袒露,受荆条木杖,才会被裸缚于市,验明正身,受斩吃剐。所以他不喜欢在人前裸/露,更不准奴婢们直视他的身体。
不过,她不算是奴婢,她是一只命悬一线的半鬼。
“你不咳了。”
席银跪坐在他身后,冷不防听他这一问,手上动作顿了顿,小声应道:
“啊……是,江伯给奴请了大夫,哦,不是……”
她以为自己辜负了江沁的好意,在张铎面前把人买了,急着要否认,却见他转过头来正看向自己,知道遮掩不过,忙伏下身道:
“求公子千万别责罚江伯。”
“停下作甚。”
他反手指了指后肩,冷得很。”
见他没有发作,她赶忙直身从新拧帕。
淡褐色的水,不多时就就被溶化的血给染红了,张铎从新闭上眼睛,六根清净后,却听见她在背后念叨,似乎是在造什么腹稿。
“想说什么?”
“没……没想说什么。”
张铎翻过身来,面朝向她,一腿撑开,一腿曲顶地松坐下来,朝她伸出沾血的手。
席银忙去从新换了一盆水过来,拧帕替他细致地擦拭。
表面的血大多已经被他擦掉了,剩下的渗在指甲缝隙里,极不好清理。
席银只得用帕子捂热他的手指,在用一根银针裹着丝绢,一点一点地挑清的。
“你父母是哪里人。”
席银一怔,手也跟着颤了颤,那银针的针尖冷不防刺破了丝绢,直刺入张铎的指缝。
“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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