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掰开了她的手。
席银被自己手掌上的血迹给吓了一跳。
“起来吧。”
说完这句话,他垂手跨了回去。
席银忙跟在他身后,走进殿门后反手就阖了门,将仍在持剑戒备的内禁军锁在了门后。
张铎撩袍在案后坐下,挽起袖子,将手臂露到灯下,稍稍查看了一回,伸开另一只手臂,去取放在博古架上的伤药。
席银忙上前替他取了来,转身在他身旁跪坐下来,小心地托起他的手臂。
张铎没出声,任凭她折腾。
她像是真的有些慌,险些把手中的药瓶打翻了。
哪怕是上过药后也一直托着他的手臂,傻傻地盯着,生怕止不住血似的。
张铎的胳膊有些僵,刚要抬,却听她小声道:“你不要动……成吗?”
张铎顺从地放下手臂,那伤口处果然又渗出了一丝血。
席银忙用自己的袖子去擦拭。
毫无心念的触碰,又惹出了张铎血脉里的震荡。
他身上轻轻一颤,席银立马觉察了出来,抬头道:“是不是很疼。”
张铎望着她的眼睛,直吐了一个“对”字。
席银忙弯下腰,将嘴凑到他的伤处,轻轻地替他吹着。那模样如同数罪一般,虔诚而认真。
张铎不知道,这一刻,她的温柔,她的好,以及她对自己的心疼,算不算是自己乞求回来的。他也不想去纠缠明白,毕竟过于自损。
他闭上眼睛,试图顺着梅辛林的话,当她是一个被镣铐束缚住双手双脚的女奴。然而,好像也并没有因此而获取任何的开怀之意。
“够了。”
“不疼了吗?那我替你包扎上吧。”
她这么一说,张铎陡然想到了那只雪龙沙。
她用他给她的鞭子把那只雪龙沙狠揍过之后,也是像现在这样,替它包扎好,还喂它吃熏肉。
她当他是狗吗?
张铎一时气恼。
“够了!”
席银吓了一跳,忙跪坐下来。
“对你好也不行……”
她轻声嘟囔着。摸了摸被他掐红的脖子。
“你差点把我掐死,我也没怪你……”
张铎闭着眼睛,忍住气性不去理她。
谁知,她竟还敢对他开口。
“梅医正的话,是什么意思啊……”
张铎这才知道,梅辛林的话她将才听到了。
“为什么要把我手脚都锁起来,才能免除后患啊。”
因为什么呢。
因为席银可以轻而易举地捅他一刀。而他却想要把她留在身边,甚至,她没有刀,他还想要送她刀。
“朕从前没有那么想过,以后也不会那样想。”
他说完,收回手臂站起身。
席银也跟着抬起头,那双眼含星敛月,清澈纯粹。
“你去哪儿……”
“安置了。”
说完,他朝屏后走去,谁知后面的人也跟了过来。
“作甚。”
席银指了指他的手臂:“你有伤嘛……我守着你啊……”
第58章 夏湖(四)
时隔多日, 仿佛又回到了清谈居的时光。
张铎睁着眼睛躺在榻上,席银靠在屏上也没有睡。
窗外的北风夹着雪,抨在漆门上。
除此之外, 万籁俱寂,烛焰孤独。
张铎知道, 她肯守在这里, 未必全是因为伤了他而愧疚,她更害怕殿外那些持刀摁剑的内禁军,就像从前她害怕雪龙沙一样,狡黠地在他身边求一个庇护, 她明白, 靠得离他越近, 就离那些爪牙越远。
这也许是岑照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内化在她身上的求生之道,直至今日,张铎也没能把这一副奴骨, 全部剔掉。
可是,他又觉得庆幸。
因为她尚且贪生,所以才肯陪他一夜。
那能不能同榻而眠呢?
让她那一层柔软而微微发凉的皮肤, 贴着他上过药后灼热的伤处,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夜深之时, 张铎陷入了一种他从前向来不屑自辨的焦灼之中。
思虑不清,颅内就有无数的魑魅魍魉妖艳行过。
张铎不由翻身朝席银看去。
她迷迷糊糊地靠在屏风上睡着了,手搭在膝盖上, 脖子歪在肩膀上。孤灯点在她身旁陶几上,她指甲干净,嘴唇丰润,在烛火的灯焰下,流光晶莹。
张铎撑着榻面坐起身子,居高临下,却又耻于看她。
睡梦里,她有一些惊颤,也不知究竟是梦到了些什么,偶尔肩膀抽耸,手指轻抓。
张铎几乎是不自知地掀开被褥,赤足下了榻走到了席银的面前。
对她这具身子,张铎有太多的事可以做。
可是,与睡梦之中的人僵持很久之后,他却只是惶然地伸出了自己的手,极轻极轻地摸了摸她的手指。在杀了她和摸一摸她的手之间,张铎倒向了荒唐的一边。而这荒唐给他带了从未有过的体验,如临花阵,万艳铺排,如降地狱,拨皮抽筋。
他一时分辨不出究竟是哪一种感觉,以至于他还想……
再摸摸她。
谁知席银轻轻咳了一声,一下子惊醒过来,被眼前的那张脸吓得惊叫出了声。
外面传来鳞甲的声音,江凌于窗询道:“陛下可有恙”
“朕无事。”
说着,他将手撑在屏面上,“退下。”
江凌等人只得退下。
席银抬头望着张铎。
他穿着无纹的雪色禅衣,衣襟不整。
“你……”
“你懂怎么伺候男人吗?”
“伺候……”
“朕是说的是那种伺候。”
席银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的双肩,眼神惊恐。
她在这一方面其实并不迟钝,哪怕张铎没有直言,但她已经听懂了,甚至比他说的意思,还要淫靡荒唐。可想起岑照,她又不肯动念了,吞咽了几口,将目光从张铎半露的胸膛上移开,抠紧双肩拼命地摇头。
谁知,张铎的手竟覆在了她的头顶。
“别慌。”
这二字之中透出忍而不堪忍的颤声,好像是对席银说的,又好像是对他自己说的。
说完,他揉了揉席银的头发。
席银被这突如其来地接触,招惹地酸了骨头。
岑照从前喜欢这样摸她的头,但却不是在这种彼此衣冠不整的时候。
大多是在她委屈想哭的时,他才会蹲下身,顺着她的脖子,一路摸索至她的头顶,轻声对他说:“阿银什么都好,就是太爱哭了。”
每每那时,席银都想化为他掌中的一只猫,抬起湿润的鼻头,去蹭一蹭他的手掌。可是此时,她却想躲又不知道躲到什么地方去。
“那你懂什么。”
“……”
张铎好像还没有放弃将才那个令席银心惊胆战的话题,见她不开口,又补了一句。
“朕说的是那方面的事。”
席银傻愣愣地望着张铎,张铎也盯着她。
席银发觉,他的呼吸虽然平静,眼角却在隐隐地搐挑。
“我懂……懂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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