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他抬杠之前快人一步开口:“开开,你穿的衣衫,吃的五谷,皆出自你说的猴子们之手。”她强忍着叫他“姜琰”的冲动。这些话她不止想告诉开开,更想告诉姜琰。
姜琰不以为意:“所以呢?”
“猴子不会为你织布种地。”姜莞兜帽上的白毛被凛风吹得招摇,遮去她下半张脸,显得她一双眼更加明亮。
姜琰面无表情地与之对视。
姜莞没有任何退却之意,目光澄澈。
姜琰忽然笑了,骨节分明的手在她毛绒绒的兜帽上一揉,连带着一起揉她的脑袋:“女儿,这些话对我没用,我还是觉得他们是猴子。这种生活在最底层的人,使命就是生产,也依靠生产而活。他们除了不停地产出,不停地繁衍后代,后代接替他们上一辈继续产出,子子孙孙无穷尽矣。他们的一生中只有生产,生产供给上一层的东西,生产下一代。他们不过是支撑一个国家的工具,算不上人。人有喜怒哀乐七情六欲,而他们只有活着这个念头。”这一刻他不是开开,而是姜琰。
他难得一下子说这样多的话,细听之下就能发现他完全熟悉一个国家是如何运作的。
姜莞很快意识到他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相反地,他看得很透彻,但他依旧要荒唐到底,带着整个祁国一起完蛋。
这说明他并不是昏庸无道,他只是单纯地想要祁国灭亡罢了。
姜莞拍开他的手:“你才是女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道不同不相为谋,姜琰并不是不懂,而是本就有与他自身的思维模式。一个人最难改变的就是思想,姜莞并不指望自己三言两语就能将姜琰说动,那太离谱。
姜琰也没再提刚才的话,做回神经病,笑呵呵地逗她玩:“你说我像你娘的,好女儿。”
姜莞作呕吐状:“你好恶心。”
姜琰看着她大笑出声。
姜莞回去便睡下,都是八珍守夜。
姜莞并不信姜琰,不愿让他守,姜琰晚上总有许多事要做,也不想被拘在一处。二人难得就此点达成共识,默契地不打扰彼此。
她躺在床上不管睡不睡得着都习惯闭上眼睛。
零零九小声叫她:“姜莞,你睡了吗?”
姜莞清醒地答:“还没有,怎么了?”某种情况上来说零零九陪她过了几世,她确实对零零九要格外耐心一些。它虽然是个蠢系统,却也不是完全不能教化,更何况并不坏,只是囿于书中原有的思维罢了。
“哎。”零零九先一叹气,而后道,“我觉得姜琰和我想的一点也不一样。”
姜莞闭眼躺得很平:“怎么说?”
“我以为他是个没文化的疯子,祁国才会被他糟蹋成这样。”零零九听上去有些迷茫,“但是晚上听他说话,好像并不是这样的。”
“他又怎么可能真什么也不会?”姜莞语气平平,“制衡大臣们为他卖命,却又能让他们生不出反意,这就不是普通人可以做到的。”
她忽然想到什么,兴致勃勃道:“到底也是你的男主,怎么就将他想得不堪?”
零零九也才想起这茬,讪讪的:“我太害怕他了,总觉得他不是男主,是坏人。”
“是坏男主罢了。”姜莞做出总结。
这边一人一系统说着话,另一边姜琰也没直接回房歇息,他还没忘记自己要杀了秦郎君,悠闲地翻墙出了郡主府往暖玉楼去。
暖玉楼中夜夜笙歌,不管外面有多天寒地冻,楼里永远四季如春,灯火通明,的确是个让人醉生梦死的好地方。
秦郎君红着眼回过神,才从疯狂的状态中出来,惊愕地抽回自己刚刚扼在别人脖子上的双手,大叫一声,从床上滚了下来。
床上稚嫩的女孩儿双眼暴凸,舌头掉在嘴外,浑身上下满是青紫痕迹,尤其是纤细的脖子上一双红色的手印格外显眼。
秦郎君披头散发地从床下爬到床边,伸手去探女孩子的鼻息。一点气息也没了。
他本就剧烈跳动的心一下子一个急停,心险些从喉咙眼里蹦出来。
人竟然被他弄死了!
他焦躁不安地在房中走来走去,袒露着并不好看的身子,整个人像是被浇了一盆冰水,遍体通寒,茫然无措。
都是那五石散不好!他那方面实在不行,需要吃药才能提兴。但五石散吃多了,人的脑子总要不清醒。加上他今日在郡主那受了气,更要发泄得狠一些,于是更是吃了过量的药,刚刚一个激动就把楼里的女孩子给掐死了。
秦郎君如今是有后悔的,却不是后悔女孩子的死,是后悔她一死自己沾染上了人命官司!他还有着锦绣前程,万万不能被一个妓子给耽误了!
他冷冰冰地看向床上的女孩儿,心忽然又定了。
方才是他太过慌张,暖玉楼可不会蠢到将此事声张。他们做的是不光彩的买卖,并不能为世人所容,哪怕死了人也只能自己受着。如此一想,秦郎君心头大定。
花楼并不会不为世人所容,京城哪个男人没来过暖玉楼?不为所容的是暖玉楼中牟利最多的“私业”,也就是他秦郎君常来光顾的,年纪很小的女孩子。年纪小到一旦暴露出去,无论是买方还是卖方都会被世人戳着脊梁骨痛骂。
暖玉楼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货源,可以供应上源源不绝的新鲜的女孩子。这世上还是无能的男人更多,而越是无能的男人越喜欢在弱小者身上找存在感。且受当下环境的熏陶,男人多是自以为是,很大男子主义的。于是这些懵懂、弱小的女孩子就成了暖玉楼中最受欢迎的货物。
秦郎君就是这些货物的受众之一。他不爱成熟女子,只爱年纪小的。是以哪怕见到郡主容色倾城,但终究因为她年纪大了一些让他喜欢不起来。
他一直以来那方面都提不起劲儿,与正常的妓子同睡时他总觉得人家会在心中笑话他,只有这些年纪尚小的女孩什么也不懂的,才能让他完全放下心,从她们身上找到身为男人的强大。
每每看到这些女孩子们被他施暴着求饶,他的自尊心都得到了无比满足。
诚然这些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女孩子们在这里并不配被当作人,只配被称作货物。这些货物年纪最大的只有十二岁,年纪小的却不知道有几岁了,是一个说出来会被人用唾沫星子淹死的年纪。
她们比不得暖玉楼那些能光明正大做事的女子,暖玉楼的主人做这些也怕被谴责,因而无论她们有没有名姓,在暖玉楼中都只有“一二三”这样的编号,没有个花名。
秦郎君食用五石散的药效在惊骇中渐渐退下,他想暖玉楼应当也是不敢将此事声张的,心便定了。
他的心好不容易安定下来,门又被突然敲响。他做贼心虚,被吓了一大跳。
“郎君可要用茶?”门外有道娇媚的女声响起。
秦郎君总觉得耳熟,却也并没如何放在心上,暖玉楼中的女子声音他大多都很耳熟。他摸了摸喉咙,是因为刚才杀了人的紧张而有些干渴,房中茶壶里的水都冷了,他也要喝些热茶,于是道:“进来吧。”正好他也好叫这奴婢去叫他们管事的来处理此事。
门应声而开,秦郎君不自在地看了一眼门的方向,隐隐见进来的是个高挑而风情万种的绰约女子,他又觉得有些眼熟,但心中烦乱也无暇顾及这究竟是谁,只沙哑开口:“壶放在桌上就好。”
那丫鬟应道:“是。”顺手将门带上,才袅袅娜娜地行到桌前将茶壶放下。
“还有。”秦郎君颇不自然,“叫你们管事来,我有事要与他商议。”
丫鬟就问:“是什么事呢?管事如今正忙,郎君有什么困难可以直接同我开口。”
秦郎君不耐烦道:“你能做什么主!管事忙就去叫你家主子来。”
丫鬟娇娇一笑:“我能做的主可多了,郎君想要我做什么主,尽管说来。”
秦郎君以为这是个想要趁机爬床的在这里勾引他,也想将这不识趣的丫鬟吓个知难而退,直接道:“我不小心玩死了一个妓子,还不去叫你们楼里能说得上话的人过来处置!”
那丫鬟听罢果然惊恐地捂住嘴巴,秦郎君不屑地想着女人就是如此胆小怕事,这会儿不见她继续做作想要爬床了,就见那丫鬟向着这边走来。
秦郎君又不适起来,床上还躺着他刚杀的人,他潜意识想遮掩,却不经意间发现这丫鬟他下午刚见过。
“你不是在郡主身边伺候,怎么又回暖玉楼了!”秦郎君看着连衣裳都没换,还是下午那一身的姜琰问道。
姜琰胡言乱语:“自然是为了郎君你了,奴想着郎君晚上就会来暖玉楼撒一撒气,果然如此呢。啊呀,怎么将人给弄死了,真是可怜。”倒也听不出他在可怜谁。
秦郎君只觉得哪里都怪异,皱着眉头思索起来。作为郡主的丫鬟再出现在花楼本就是极反常的事,他心揪起来,直觉事情不对,趁姜琰注意力在床上女孩的身上时张嘴就要呼救。
下一刻他的口鼻便被死死捂住,声音全被淹没在大掌之下。
娇媚的丫鬟冲他微微一笑,示意噤声:“嘘。”
第144章 秦郎君后悔了
“郎君杀了人,怎么还好声张。”姜琰紧张地眨巴着眼贴在秦郎君耳侧,呼出的热气让秦郎君耳后起了一粒粒鸡皮疙瘩。
秦郎君嘴被捂得严实,什么声音也发不出。非但如此,姜琰的手劲儿太大,他几乎要被闷得没了意识。
姜琰在秦郎君耳边哼着刚从后院摸进来时学会的歌,一手快要将人捂死,另只手随意将床帐扯了下来,用脚踩着撕成长条。
他干坏事的动作十分熟练,可见是时常做这种事的。
他单手就能用布条在人身上打几个结,将人五花大绑起来。
这时候秦郎君已经闷得大脑缺氧,昏死过去。
姜琰快乐地将手松开,把人捆成一团动弹不得,嘴里又填了布堵上,才唱着歌用脚慢慢去碾秦郎君摊在地上的手。
秦郎君指骨生疼,抽痛着醒了过来,人仿佛刚从水里给捞出来,浑身汗涔涔的。他张嘴想要痛呼,却发现自己嘴被堵着说不出话。
姜琰五音倒是全的,只是他并不大声歌唱,而只是小声哼歌,且他来得匆忙只是顺耳一听,因此哼得都是来来回回那几句,叫人听一会儿便厌烦了。
秦郎君越听越怕,总算看出这丫鬟来者不善,却不知道他究竟想要什么,心头愈紧,只盼能留住自己一条性命。
他刚刚杀女孩子时也就怕了一瞬,就想着善后的事,完全没想到风水轮流转转得这么快,他这么快就成了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姜琰坐在凳子上品着刚刚端进来的茶水,全然没有丫鬟的自觉,垂眸扫了眼死鱼似的秦郎君,顺手将茶杯放下:“郎君醒了。”
秦郎君“唔唔”,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姜琰笑眯眯的:“郎君想说什么?哦,我忘了,郎君说不了话。不过没关系,您说不说话都不打紧。”
秦郎君十指剧痛,听着姜琰的话心头更沉。他可不是孟郎君那样见色起意的蠢货,要更聪明些,很快领略到姜琰话中深意。
什么情况下他说不说话才不重要?
自然是没必要说了。
姜琰懒得听他求饶。若是能在这儿多待一会儿,他倒是不介意听人痛哭流涕的求饶,慢慢将人玩死。但他要早些赶回去,免得被姜莞发现他杀人的事。
这么一想,姜琰都觉得杀人这么痛快的事都变得不痛快了。
他心情不好,也不唱歌了,直接恶意十足地向秦郎君宣布:“你要死了!”
秦郎君头皮一麻,脑海中炸开,不明白他不过是说了这丫鬟两句不是,她怎么就要杀了他!这未免也太记仇。
姜琰欣赏着秦郎君变幻莫测的神情,由不解到恐惧再到哀求,总算是开心了:“没有原因,我就是要杀你,所以也没必要求情。”
秦郎君被宣判死刑,打起颤来。
姜琰又哼起刚才的歌,在安静的房中听着格外瘆人。
暖玉楼为客人服务,一切都做到尽善尽美。厢房中隔音甚好,外界的声音不会传进来,里面的声音也很难传出去,大吼大叫除外。
他站起身,绕着秦郎君踱步,正在思索好为之安排一个有趣的死法。
姜琰杀人纯粹是为了自己痛快,从不是为了报仇或是解恨,想杀就杀。
他余光瞥见床上横陈惨死的小女孩,心中有了主意:“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你已经为你自己选好死法了,我这个人一向很尊重人,那就按照你自己选的死法来吧!”他愉快地搓搓手,在房间里找起用来捂死秦郎君的合适工具。
秦郎君在地上翻腾着,注定起不了什么风浪。
他不想死!不要杀他!
姜琰找了半天,还是觉得床帐顺手好用,将之拎在手中,和颜悦色地蹲下问:“我允许你说最后一句话,说吧。”他果真将秦郎君的堵口布取出。
秦郎君嘴一空,声嘶力竭:“救——”嘴就被重新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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