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出去三四十丈,程瑾才好不容易拉住了马,平日天不怕地不怕的胆儿也有点颤,见后面一匹大宛马追了上来,脸色顿时更为不好。
果然,那马上人声音里含着隐忍的怒气:“程瑾,你又闯祸了。还不快向老国公夫人请罪。”
程瑾吃了一惊,看见那头白牛时恍然大悟,但眼里旋即闪过一丝傲慢和不屑:“不过是个厨子,瞧你紧张的!”
见他还在犯糊涂,马上人气道“还不赶快把红花扯下来”,就拍马向椟车走去了。
只是他还未到车前,就听车里面传出老妇人的惊慌失措的哭声。
“直儿,直儿……”
听见这个名字,程喻不由一怔,难道受伤的是褚家那个病秧子?
老夫人这时还不顾上捉拿罪魁祸首,她怀里的褚直两眼向上翻着,喉咙里一阵阵的出气,发出的声音让那两个丫鬟吓的手脚哆嗦眼泪直流。
这位三爷打小就体弱,每年都得穿几回寿衣,也是这半年才好一点,头一次出门就犯病,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她们只能被打死。
褚直想说话说不出来,如果祖母抱他没那么紧还好一点,可是抱这么紧,他更吸不到气了,都怪那枚该死的枣核,在椟车失控之时,不偏不倚地正好卡在了他喉咙里。
难道他刚刚活过来就又要死了吗?他还什么还没做呢?报仇,夺爵,娶妻,生子……他褚直不甘心啊!
第9章 叔叔
顾二娘单手砍断车辕后就准备快跑几步追上驴车了,这要是让林忠看见少不了一顿说,这时她听见了里面的哭嚎声。
外头的车夫本来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从天而降(一掌劈断车辕)的姑娘,被车里的声响惊醒,先顾不上那侠女,爬到车上,一把推开那勾栏门。顾二娘就借机瞧见里面有个老太太抱着个人又拍又打,但那人只是翻着眼胸膛起伏不住发出“呼呼呼”的声音。
听起来像是喉咙里卡住什么东西了。
老太太“心肝肉”“心尖子”的不停叫唤,两个婢女手脚哆嗦,车夫鼻涕泪一把跪在勾栏门外面。
顾二娘捋起袖子,跳上犊车:“让开,我来。”
声音清凉、沉稳,带着一股子不容反抗。
慌乱中,镇国公老夫人竟然听见了。
她和她的仆从们都是一惊。但顾二娘习武之人,动作极快。镇国公老夫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的孙儿就到了别人手上。
顾二娘环顾车内,幸好这车够大够高,都不用下去了。她胳膊从背后抱住这个呼哧哧风箱一样的人的腰部,一手拇指压在他肚脐和肋骨之间的部位,另一手成掌按在这只手上,双手急速向上挤压了十多次。
只听“噗——”的一声,什么东西吐了出来,那人长长呼了口气。
看到是颗枣核,镇国公老夫人一颗心落地,忙接了孙儿,见褚直开始吸气,面色平缓下来才想起方才那个人,但人已经不见了。
“方才那位、那位……姑娘呢?”镇国公老夫人心都系在孙子身上,这时才想起刚才那个人好像是个姑娘。
两个丫鬟刚爬起来,回过神连忙去找那姑娘,可犊车前面除了往来的车马,根本没有行人。
还是车夫眼尖,但刚瞅见那白衫蓝裙的高挑身影儿,几骑人马到了犊车前面。
程喻下马走到犊车前头请安:“都是晚辈的马冲撞了老太君,请老太君恕罪,程喻改日必登门赔罪。”
程喻说完,身后几人跟着齐声请罪。
唯独程瑾好奇地看着前头那辆驴车,驴车前头有个戴帽子的男人伸出脑袋往后看了一眼,很快地缩了回去,那驴车加快速度“得得”的远去了。
程喻等人方才赶过来施救,都瞧见那小娘子进了犊车,一眨眼功夫就出来了,那之后犊车里面的哭声就停了。
程喻猜到里面应该是没事了。
他亲眼看见那姑娘一掌劈断了紫檀木做的车辕,非常震惊。但眼下更重要的事是安抚这位镇国公府里的鲁老太君。故而虽然他很想查清楚那姑娘的身份,但却耐心等着鲁老太君发话。
过了一会儿,里面才传出老夫人和气的声音:“原来是安国公府的喻哥儿啊,今个不凑巧,你叔叔跟我一块去灵隐寺拜佛,回来正巧遇着你了。”
程喻被这“不凑巧”“正巧”给弄紧张了,忙道:“老太君恕罪,都是晚辈鲁莽,马跑的太快,没防备上面戴了朵大红花,冲撞了叔叔。晚辈前些日子得了一部‘林中翁菜谱’,正想着有空给老太君送去,也好让叔叔品鉴。等晚辈回府后,立即给叔叔送去。”
跟镇国公府打交道,就是这点不好,对着比自己还小的人还要叫叔叔。可谁叫人家“镇国公”这三个字是本朝太/祖时传下来的,如今的贵妃娘娘还是褚直的亲姐姐,哪怕他母亲是永贞公主也比不了。这份权势除了上面那位就只有这么一份儿。
里面没有声音。
程喻暗自皱眉,他虽然有过失在先,可也赔罪了。镇国公府要是揪着不放就有点过分了。
程瑾索性站在后面冲他哥挤眼。
这时里面传出一个清润却又有些力气不济的声音:“世子侄儿不必介怀,我这身子骨还算结实,就是那本‘林中翁菜谱’,侄儿别忘了给我送去。”
程喻的父亲是安国公程英的嫡次子程明,因为母亲的身份,安国公这个爵位最有可能越过长房落在程喻身上。但毕竟还没定下来,褚直这么叫他有点不妥当,可后半句又明显表示不介怀了。换个了人,程喻还能直接甩脸子,这车里的这位程喻不敢。
“喻哥儿啊,你看见刚才那位姑娘了吗?”似乎感觉到程喻的不快,车厢里的老夫人发出声音,接着勾栏门打开了,程喻看见了坐在里面的鲁老太君和比他还年轻的叔叔褚直。
真是个美人胚子……不是第一次见到褚直,每一次见到褚直,程喻还是会那么想。他能这么想,燕京不知多少贵族子弟也会这么想,虽然褚直是个男的。
程瑾更是眼也不眨地盯着褚直,他以为褚直要恼,没想到褚直竟然冲他微微一笑。
“老、老太君,我看见了,那姑娘已经坐前面的驴车走了,她是府里的丫鬟?”
褚直这一笑,程瑾竟是连话也说不利索了,说完低头看见自己为骑马方便穿着的天青色圆领窄袖袍衫,要多丑有多丑。
这个不成器的混账一开口,程喻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幸好他还没混账到不要脸面。
鲁老夫人叹了口气,她活了七十多岁了,也是头一遭遇到这么离奇的事儿,真像说书的讲的那些大侠来无影去无踪。人家既然无声无息地走了,想来也是不想要什么酬谢。
程瑾丝毫没觉得他今天脑门子被门夹了,鬼使神差第一次做好事:“我刚在看见那驴车上有个人,好像是安定侯府的管家。”
程瑾这个纨绔子弟,跟安定侯那两个不成器的孙子必需认识。他又不老眼昏花,鬼混的次数多了,就记住林忠那张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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