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观的人群多了起来,一个个热衷地往前涌,郑媱因此被挤得离那皇榜越来越远,渐渐退至人群的边缘。一转身,脑海中开始想念柔嘉和燕绥了,转而又闪现过他的脸,有那么一瞬间,她有种强烈的冲动,想不顾一切地拨开人群冲上前揭了皇榜去见他。
此时,她听到有人在谈论立后,那些人的看法非常一致,都说前不久刚被封为安国夫人的巾帼英雄娄沁,假以时日就会被立为皇后,不仅百官都举荐娄沁为后,他也喜欢娄沁有意要立娄沁为后,还说娄沁与他一起出生如死、钦慕彼此、患难生情,说的有凭有据的,一点也不像捕风捉影,那种冲动便被她压回去了。
“这世上最容易变的就是人心了……”她的母亲兴安郡主曾经这样说。那是她很小的时候,曾经悄悄地趴在雕花的格子架上,从方形的格子望过去,母亲靠在床头对着一副画像默默流泪,自言自语地说了这一句话。
可是母亲和父亲从来没有争执过,父亲没有纳妾,对母亲讲话从来都是温言细语的,没有红过脸,他很爱母亲,她那么小都能看出来,可是母亲当时为什么要那样说?后来她才知道母亲一生都不爱父亲。母亲亲口跟贴身婢女说的。
母亲的感情是个谜,她没问过,也不敢问。
围观者又议论说:“礼部都在筹备帝后的大婚了……”这个时候,她想破了脑袋想不起公孙灏曾经有对她说过一句郑重的承诺,心不由地慌了……
腰里忽然贴来了一只手,不停地摸着,她侧头一看,吓得连连倒退几步。
“你男人呢?”那男人神情猥琐,一看就是个纨绔子弟、青楼常客,男人又朝她逼近两步,嘻嘻笑道:“怎么没在你身边?”
她迅速绕到一边走,那男人两步跨来跟前,拦住她的去路,胸脯快要贴在她身上了:“是不是无家可归?不如把孩子卖了跟了爷吧,爷会让你每天都跟神仙一样快活的……”说着伸手来撩她覆面的乱发,刚刚撩起一缕看见她一只眼睛,愣了下,就是这怔愣的间隙,她头一低,张嘴对准他手腕下了狠狠一口,疼得他嗷嗷叫,待要给她算账时,她松了口拔腿便跑。
男人站在原地盯着她消失的方向,活动着手腕的筋骨,愤愤道:“臭娘们!爷再看见你,非把你按在床上弄死你……”
原地逡巡了下,男人又无所事事地往人群里溜达,挤破了脑袋逛到皇榜前一看,登时睁大了眼睛,这女人……
男子哈哈哈地大笑起来,撸起袖子揭了皇榜。
围观的人发出惊呼。
男子站在人群中央,趾高气扬。
很快有官兵过来,喝道:“什么人揭的皇榜?”
男子拍拍胸脯自豪道:“我!我刚刚看见这画像上的女人了。”
官兵又问:“你可知揭了皇榜就得提供有用的线索?”
男子自信地点头。
官兵侧头指挥身后人:“快去通知魏王殿下,带走!”
郑媱抱着孩子一个劲儿地往前跑,不知道跑到了哪里,累得气喘吁吁才靠着人家门前的台阶坐了下来,大口大口地喘气儿,怀里的婴儿哇——哭了起来,哭得眼泪鼻涕糊得到处都是,郑媱浑身脏兮兮的,翻翻袖子找不到一块干净的地方给孩子擦,下意识地四下张望寻觅,一袭缟衣刺痛了她的眼睛,她看见那双白履,怔了下,一只手帕递了过来,她的视线慢慢顺着那双白履上移,定定地对上他的眼睛。
“干嘛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他笑如熏风,“不认得我了?”
“果然是你……”她低头说,眼角一涩,接过手帕埋头给孩子擦脸。他蹲下身来,身体继续往下倾,歪着脖子从底下去看她的眼睛,她就把眼睛压得愈低,轻轻咬着唇,继续给孩子擦脸,水珠偏偏不争气地往外涌,汇聚起来凝在眼睫上愈来愈重,就要承受不住啪嗒一声落下去,可是那泪珠没有落在孩子脸上,而是滴在他突然伸过来的掌心。
他拨开她的乱发别到耳后,用掌心承托着那两颗透莹的水晶珠,递到她眼前。“爱哭鬼。”笑看她,他没心没肺地说。
她也抬起头来看他,那笑容什么时候都是一样的干净安宁,干净得像是幽篁的竹林,安宁得仿佛梁上燕子归巢来。
“女人果然是水做的吗?”他笑着并不看她的眼睛,伸出拇指专心去擦她脸上的灰土。
“不会在父母跟前哭,不会在姐姐跟前哭……媱媱以后只在先生跟前哭。”她自己是个说话不算话的,她说过不在姐姐跟前哭,最后一面却在姐姐怀里哭得稀里哗啦的,让姐姐看得难过……此刻又在山鬼跟前哭了,又一次没有骨气地出卖了她自己。
“爱哭的小娘子心地都很善良,”被她哭着盯着看,他一点也没尴尬,笑得若无其事,“真的,我不骗你,不过哈哈,”他这回尴尬笑道,“你都生了孩子了,哪里还是什么小娘子了,也忒不坚强了呵呵呵……”
她迅速用袖子擦去眼泪,结果抹得一鼻子灰,活脱脱一只花猫,她站起了身,想跟他说声谢谢。他以为她要走,赶紧随她站起。她刚要开口,突然被他拉入怀中,她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低下头来,颧骨和她额头贴住,啪嗒一声,有滴热热的水珠落在了她的脸上。
虽然不吐了,柔嘉这一日还是精神恹恹的,没有一点胃口,可怜的小人儿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着,燕绥来跟她玩她完全打不起精神,全然没了两日前的活泼劲儿。
公孙灏来了之后看着心疼死了,把她抱到怀里逗她,她也提不起兴致,小脸埋在他怀里,昨儿个哭肿了的眼睛今日还没完全消肿,双眼皮都哭成三层了。
公孙灏陪她玩了一会儿得去处理国事了,可心里却放不下她,干脆把她抱着一块儿去了。他批阅奏折的时候就把她放到自己的膝盖上,两手将她环在怀里,柔嘉可能因为病没完全好浑身没力气,就睁着一双乌漆漆的眼睛四处乱看,小小的一团乖巧地窝在他怀里,眼珠转着转着盯着他的手,随着他手里的朱笔一起转动。这要是没病的话,早就忍不住好奇心要攀爬他的御案,将他的奏折弄得稀巴烂了。
他批着批着偶尔会低头看看她的表情,并时不时地在她额头上亲上一口。柔嘉好像对他的御笔很感兴趣,终于在看了半晌后忍不住伸手要去拿,他此时恰批完了奏折,抽来一张干净的宣纸铺展开来,将御笔递给她,柔嘉乐呵地笑笑,小手横握住,摇摇晃晃地有点拿不稳,伸过去在纸上乱画起来。
公孙灏盯着她的杰作大量了半天,一点都看不懂画的什么。柔嘉画起劲了,扑腾着小手,抖着小肩,小身板也跟着在他膝盖上摇晃起来。他把她手里的笔夺下来,想用一个正确的姿势教她,可是她太小了,笔都握不稳,写得出什么字呢?他这个父亲真是心急了些。他猛得又想起了郑媱,正发愣的时候柔嘉拿着朱笔在他脸上重重描了一笔,他丝毫没有察觉,等回过神来发现她把自己脸上涂得到处都是彤彤的朱砂,可爱极了。
“柔嘉乖乖,给父皇亲亲好不好?”他拿下她的笔,掐着她的腋窝把她身子翻过来面对自己。柔嘉欣然扑上去在他脸上亲了下,他高兴坏了。
魏王和钟桓在这时来了。与他说有人揭皇榜了。
公孙灏激动地把柔嘉抱起来站了起来:“找到她了?”
钟桓摇头,道:“今日她就在皇榜的围观百姓附近,她应该也见到了皇榜的,那揭皇榜的人只提供了些线索,臣与魏王殿下顺着他说的去追她的时候,没有……追到人。”
燃起的希望又黯淡了下去。
魏王道:“不过,有人看见她后来跟一个容貌隽美的白衣男人在一起,那个白衣男人……牵着她走了,她似乎没有受到胁迫,那个白衣男人,应该是……如果臣猜得没错,应该是……”
他想了想,哂笑了下,截住魏王的话:“你们都下去吧。”
魏王和钟桓告退了。
他颓丧地靠坐着,柔嘉从膝盖上爬到他胸前,啊啊叫着,好像在喊他父皇。他笑着摸摸她的脑袋,自语道:“好你个郑媱,看见了皇榜还故意躲着我,躲我一辈子不成?你不要我也不要你两个女儿了是吗?敢跟别的男人走……躲着我,我倒要看看你能躲我多久……”
虽然丧气,心中的大石好歹往下落了些,因为知道她的下落了,而且带走她的人不至于乘人之危……
柔嘉滴溜溜地转动着眼珠,神态天真地望着他,突然张嘴,断断续续地喊了一句:“父……皇……”
他惊讶地坐起来,瞪着她,双手颤抖着扣住她的双肩,喜悦地不知所措:“柔嘉,你刚刚在叫什么,再喊一声。”
柔嘉望着他,啊啊了半晌又不会叫了……
公孙灏还是很高兴,抱着她去找她姐姐燕绥。
“什么高兴事?难地见陛下笑一下呢。”春溪迎上去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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