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从前一个人生活的时候,得过且过,现在屋子里多了个女人,没有诗情画意哪成呢?”咔咔——手中的银剪剪掉多余的枝叶花骨,朝她指了指:“不如你来插吧,我去生灶。”说罢抱来花枝放在案前,又拿来一个高颈白玉瓷,叮嘱她道:“不要插得太好看了,以后你走了,花蔫了,我插不来那样好看的花束怎么办?”
郑媱哪里会插花,学着他刚刚剪掉多余花叶的样子剪了一地的花苞,一根根塞进了玉瓷中,低头轻嗅那混合的馥郁,郑媱十分满意。
不一会儿,他端着饭菜进来了,惊讶地盯着玉瓷中的花团锦簇看,渐渐温和地笑。
“是不是很好看?”
他继续笑,点头:“好看,比我插得好。”
郑媱盈盈冲他笑起来,露出靥边浅浅的香辅。
他低下视线,将饭菜推到她跟前:“趁热吃,吃完你歇午觉,我去收狐狸。”
郑媱埋头吃了起来。
一朵杜鹃花忽然凋零,旋转着落在他碗中白花花的米粒上。他拈起来,趁她埋头吃饭不备,悄悄别在了她鬓边,又端起碗一边扒饭一边盯着她打量。
郑媱浑然未觉。
他想:她真是纯得像一汪涓净的溪水。
收完狐狸归来时,他走进屏扇,她正凭在榻上熟睡。他悄悄走近欲去盖被,却瞥见她恬静的睡颜,攥着被子的手一时无法动弹了。
午后的暖光从窗隙里照进来,晒得她靥边微微泛起红润。他想起了在慈恩寺的初见,天真纯粹的年纪,她的腮边也是这样的桃红,她伸手捧来一朵桃花至他眼下时,无忧无虑的笑容也像桃花一样烂漫灼人眼。
望着那似朱砂染就的樱唇,他不由自主地低下头来慢慢靠近。
郑媱蓦然睁眼,伸手去推拒他,惊呼道:“你做什么?”
狠狠扼住她的手腕,任她奋力挣扎,他还是贴了上去,死死堵住了她温热的唇,死死地堵住不动,封了半晌才移开。
郑媱恼怒地盯着他,不停用手去擦。
他却若无其事地笑笑:“原来亲吻是这样美好啊。”
郑媱眼中的怒意更甚,举起枕头朝他砸了过来,被他接住:“先别杀我,杀了我这世上可就没人有那个本事帮你换颜了。”又转身道:“九只九尾白狐都齐了,明日就给你换颜,你很快就能走了。”
第二日,白玉瓷瓶内的花蔫了。
郑媱一起来就看见他坐在案前修剪新折的花枝。他埋头全神贯注地修剪花枝,却一心二用地对郑媱道:“快把脸洗干净了,等我插完了花,我就来为你换颜。”
郑媱乖乖去洗脸,洗完时却见那瓶中的花插得美韵十足,极为雅致,全然没有昨日自己插的那般臃塞。
“原来你会插花。”郑媱悻悻地说,“你真是虚伪,我明明插得不好,你却要说好。”
他笑说:“我没有说谎,在我眼里的确是好看,在别人眼里可就不一定了。”
郑媱觉得他很奇怪,越来越喜欢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了,听起来总像是在挑逗自己。她在一边坐下,静静地看着他执着银剪修形,听他又道:“插花不是要把开的好的都塞进去,会显得臃肿。插花需要耐心,要先选枝。”他拿起一根杜鹃花枝打量:“先将花枝执在手中观势,或横或斜或侧,最好取一个疏瘦古怪的姿态,而后剪掉杂枝和冗余的骨朵,置花梗入瓶器时,或折或曲,忌直插入瓶,那样易使叶背花侧。最后可佐一两支兰草竹枝,配上几颗鲜红的枸杞子。”话落,已经插花完毕抬起了头。
“郑媱——”他忽然站起身,喊她的名字。
郑媱一愣,却见他拨弄了下白玉瓷瓶:“你瞧这瓶中的花,都是经过了精心的修葺,修葺后的美好冲击着人眼,可要返璞归真,几乎是不可能的。”他慢慢将视线投放至她面上,拈起案上的冗叶余花捏碎在指下:“你可要想清楚了,若想再换回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35、朱颜
浴火鸾凰涅槃时
“换颜可不是那么容易。”他说,“凤凰涅槃,要先在熊熊烈火中自焚,焚成灰烬后才能获得新生。其中痛苦,你可承受得住?”
郑媱笃定点头……
“那好……”
他按住她的肩纠正她的坐姿,让她放松地坐下。自己慢慢蹲下身来,陡然屈膝跪在了地上。
郑媱一惊,急道:“你跪在地上做什么?”
他笑得眉眼弯弯,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为你换颜,岂不是使你不孝?我觉得对不住你,所以要给你跪下。”
郑媱知道他是在风趣地玩笑,想了想,许是因为他个头太大,站着费力气,又因要移动,坐着不便又太远,但跪着在地上移来移去的姿态着实太奇怪了。
他一只手托在她鬓侧和耳后,另一只手拿了一只类似画笔的东西,一笔一笔地在她眼角附近勾勒,郑媱闭着眼睫,睫毛不停翻卷颤动。
“眼睫倒挺长。”他描完了左边的眼角,又去画右边的眼角。清晰地看见她右眼旁有颗不易察觉的黑点时,一边描画一边问她:“咦?传言说眼旁有颗泪痣的人爱哭,可是当你特别害怕的时候,我也没见过你哭呢。”
郑媱愣了愣,果决道:“我不爱哭,也不会哭了。”
他开始沉默,描完了眼又去画眉,画完了眉又去勾唇弧描鼻,完了拿来铜镜递给郑媱:“你瞧瞧,修形后口鼻眼眉大概就成这样了。
郑媱接过铜镜,看后大惊,他所用的似乎为一种荧色的染料,经他寥寥数笔一勾勒,五官变化虽不大,但她几乎就以为是从镜中看见了另外一个女人,惊讶地张了口。
“怎么?”他转动着手中的画笔,仔细打量着她,道:“这就被自己惊艳到了?我还未开始帮你换呢。”
郑媱恍惚道:“真的要变成这样么?”
“当然,”他说,“这样那些只相皮囊的男人才会喜欢。”又望着她道:“也不知日后右相大人见了是心动多一些呢还是愤怒多一些,唉——我可是冒着被人日后拿刀架在脖子里、丢掉生命的危险帮你,你真的忍心…….”
郑媱垂下眸子。
他端来煎好的药汁:“喝了。” 郑媱接过饮下后,他又拿来调好的药泥在她脸上涂抹一层,在画笔描绘的地方涂上另一种香气刺鼻的药泥,裹上一层薄如蝉翼的纱;再换另一种药均匀地涂抹下一层,又裹上一层薄纱,如此反复……涂抹包裹一直到深夜,郑媱只剩下一双眨巴的眼睛…….
半旬内,每时每刻郑媱都觉得脸部如同火焰灼烧,起初像是小火炙烤,最后竟似火上浇了油,熊熊的火势起来后直接环绕着脸部灼烧,疼痛越来越剧烈,疼到汗流浃背、夜不能寐。
他让出了自己的床榻给她睡,自己睡地上,郑媱却疼得从床榻上翻滚着跌落在地上,抢着硬邦邦的地面挣扎,磕破了脑袋流出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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