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感受到他在动了,”公孙戾轻轻抚着,冲她柔和地笑。贵妃神思一恍,清醒道:“陛下胡说,他才在臣妾肚子里呆多久?身子骨都没长好呢。”
“朕说他在动他就在动,朕与他父子连心。”
贵妃凝着他,又扯嘴角问:“万一,是个女儿呢?陛下岂不是要失望了。”
“女儿更好,朕的长公主。”
贵妃缩回手乖乖躺着不再说话了,公孙戾突然翻了个身把她抱住,于她耳边亲密地呢喃:“朕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地把他生下来。”
贵妃莞尔:“希望?难道陛下觉得臣妾不会平安地把孩子生下来么?”
“当然不是,朕只是怕,怕他出生之前,这世道就乱了。”他的眼睛被上一层她看不透的东西,“倘若有一天,朕的皇位坐不住了,兵临城下,你当如何?”
贵妃想了想,笑道:“还能如何?生同衾,死同穴。”
公孙戾低头看着她:“朕真后悔。”
“后悔什么?”
“后悔没有抢在公孙勋前头娶了你,让你与朕之间生出了这些沟壑,你知不知道朕一直在想方设法地填埋……朕有时,真的看不透你的心思。”
“陛下想说什么?”贵妃倒愈发看不透他了。
“朕想说,真情实意也好,虚情假意也罢。郑姝,你注定是要与朕一起死的。”
这个名字已经多久不被人喊出来了,很多人都知道,就是不敢喊出来,连她自己都快忘了她叫郑姝了。她笑:“那是自然,臣妾注定与陛下偕老。”
公孙戾亦笑:“对,你要和朕一起偕老。朕不会这么早就死的,朕要为太子扫清一切障碍,把皇位坐稳。”
想到他从前说的:你若为朕生了儿子,朕就改立他为太子。如今,他怕是已经忘去九霄云外了。贵妃道:“臣妾还是不要生儿子了。”
“为什么”
“陛下已经有太子了。臣妾不想生个儿子与太子争位,还是生个乖巧的女儿好了。”
公孙戾听出她话中深意,她是在用一种委婉的方式提醒他他自己说过的话,安抚她道:“顾氏到底是朕的结发妻子,她死前对朕千叮咛万嘱咐……直到目前,朕依然只有这一个儿子,朕不立顾氏所生的嫡子为太子,难以笼络顾相那一帮人。你若生了儿子,朕就立你为后,一定好生栽培你的儿子,日后谁做皇位,得看他们各自的才德和本事了。”
承诺到底还是变了,她的手抚上自己的肚子,心中自言自语:“这个孩子果然是留不下去的……不该违背自己留下他还欺骗长公主的初衷的。”如此一想,坚定初衷,狠下心来。
75、桃腮
长公主府
一池碧荷转眼将枯,水芙蓉已然匿迹,池畔的木芙蓉却开了,夹在环池的小道旁,占尽了深秋风情。郑媱坐在岸边,两腿伸向落了水位的池中,凝着枯荷里的影子发呆,池中有个影子蹑手蹑脚地向她靠近,突然自背后捂住她的眼睛:“猜猜我是谁?”
笨,说话了还让人猜。她掰开她的手,转过脸来。媛媛笑嘻嘻地蹲下身挨着她同坐来池缘,眉眼俱笑开了花:“玉鸾姐姐,你这两天跟我姐夫去哪儿了?”
小鬼头。郑媱用手比划了两下,去捏她的脸,因为用力了些而弄疼了她,她双目炯炯有神地盯着郑媱,忽然弯起双眉,唉声叹气道:“唉——你为什么是个哑巴呢?我好想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比划的,我有时能猜出一些,有时又猜不出来,即使是猜出来的,也好想知道你亲口对我说的原话。”
郑媱听之黯然,又闻她言语纯粹:“你不会说话,一定让很多人都瞧不起吧,玉鸾姐姐,我好同情你。”陈述时,她一双眸子雾汽浮动,望上去水灵灵的。
郑媱心中感慨,抬手抚上她的脸,身后传来另一个身音:“同情怎么可以对人说出口?”
她赶紧擦擦眼睛,爬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蹦蹦跳跳地跑到他跟前,炯炯有神的双目爆出滋滋喜色:“哎呀,江先生怎么找我找到这里来了?我错了,不该偷跑出来的,这就回去做功课。”
他双手俱别在身后,一副长辈欣慰的姿态对她抿起嘴角:“嗯,媛媛今日很乖,我会跟贵主说的。”
媛媛嘴角抿起一个弧度,秋风晕染过的脸仿佛木芙蓉将展的嫩苞,头一低,欢喜地跑开了。
秋风掠过荷塘,带起一丝夹杂着塘泥的湿润气,阵阵袭入鼻腔。
他舒出一口气,目光放到她身上,她又转过了脸去。他走过去坐到郑媛刚刚坐过的地方,与她并肩望着水中的倒影,一只蜻蜓滑过荷叶枯茎点动水纹时,她先开了口打破寂静:“贵主要你做她的先生么?”
“贵主这两日是有意给她安排个教书先生了,我在府中除了日日给贵主把脉,也无其他事可做,就顺便教教她了。”
他的回答之后是片刻的寂静,而她打破寂静的回答让他意外地偏过头来看她。
她说:“算是我求你吧,求你不要做她的先生教她了,一日也不要。”
他心里明白她的顾虑,摊掌将那只蜻蜓引来指尖:“你不会是怕她跟你喜欢公孙灏一样喜欢上我吧?”
郑媱没有否认,只道:“我觉得她一天一天地长大了,我是她的姐姐,是目前唯一在她身边的亲人,我希望她好好的,不仅希望她现在快乐,而且希望她能一直延续这种快乐。你是个好人,我不是怕她会喜欢你,我是怕她真的喜欢上你了你却不喜欢她。”
“你为什么觉得她可能喜欢我?是不是觉得我很能讨小娘子们欢心?你又为什么确定我不会喜欢她?因为你很清楚我喜欢的是你是吗?那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呢?先遇上了公孙灏是吗?”他语速快得像是绕舍的行令,不闻她回答,又问:“他此次在米囊花谷受伤了是吗?你们从荥泽回来直到此刻还在闹不快是吗?”
“你为什么会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山鬼啊,山中之魅,一个灵魂来去自由的人。”
他笑意淡泊朦胧,似乎深不见底,她心底更加疑惑,似乎永远也无法知道他看似无邪的笑容之下隐藏的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他还有什么非常人可比的本事。除非他愿意亲口告诉她,可她是他什么人?他凭什么要把他的秘密都告诉她呢。直觉告诉她,他是个不能招惹的人,她必须对他敬而远之。
“对不起……”他说得更低,还是被她听见了,满脸愕然地看着他,一种促狭自心底里逼仄地升起,她明明看见他眼角淌过一丝异样的黯然,转瞬却又化为普渡众生的慈悲,她以为是自己眼花。
他继续笑着:“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别怕我,我不会伤害你的。”猛地伸手将她推倒在地。
“你干什——”嘴巴被他用手捂住,对上他次第猩红的双目,她的心在腔中惴惴不安。
他快速低头,以一种饮血的姿势咬上她的脖颈……
她只感到目眩神迷,恐惧与疼痛充斥着她的脑海,“盾”在催她快些挣扎着逃走,他的话语却透入她的意识变成了“矛”,“矛”说:“我不会伤害你。”
……
他滚动喉结,音声低迷如魅::“即使不在一起,我也只会守护你……”说完才松开她,她惊坐而起,没有立即奔走,盯着他反常的一举一动,抚着脖上的齿印,目光戚戚、心有余悸地问他:“你到底怎么了?若把我当朋友就如实告诉我……”
他很快又变回原来的江思藐,仅仅在一念之间,便由“魔”变回了谪仙,还是他一贯的、玩世不恭的温和笑容。“吓到你了?我没怎么,就是想在离开之前再亲亲你让你记住我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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