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面上不显,但裴延有点想回头给周达非打个招呼。
哪怕是给他一个眼神。
可摄像机始终对着第一排,裴延没有机会。他知道在这样的场合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捕捉、被无限放大、被舆论发酵,而他不希望周达非的这次获奖被带上任何不必要的猜测。
最终,直到主持人宣布最佳导演,裴延站上舞台,他才有了跟周达非接触的机会。
几百上千个摄像机聚焦在舞台的中央,周达非走上舞台,他一身西装笔挺肩宽腿长,面部轮廓劲挺深邃,看起来自信而淡定。
他微微鞠了一躬,面带淡笑,从裴延手上接过奖杯,自信却不张扬,“谢谢老师。”
身旁的主持人带头尖叫了起来,台下的观众也捧场地开始喝彩,一同见证这对反目成仇的师徒在镁光灯下的世纪大和解。
主持人识相地拿着话筒站远了些,把舞台中央留给主角。
裴延跟周达非并肩而立,很给面子地一齐拿着奖杯冲台下咔咔的摄像机微笑。
“你今天晚上有空吗。”裴延从不露齿的微笑里挤出了几个气音。
“今晚不行。”周达非立刻答道。
他声音不大,在嘈杂的会场里显得格外干净利落。
裴延面容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稍稍侧身换了个方向,对左右侧的摄像机雨露均沾。
“那明天呢。”
“明天…”周达非嘴角仍挂着笑意,眉间却敛了几分,说明他在思考这个问题。
裴延注意到了周达非的迟疑。他偏过头对着周达非露出了一个光明磊落的微笑,说出的话却是不能被收音的,“明天我去找你,我知道你的房间号。”
裴延的这套对视、微笑、悄悄话落在镜头里是妥妥的一笑泯恩仇,将全场气氛推到顶峰。
周达非唇边上扬的弧度仿佛刻上去的一般,他没说话,斜了斜眼睛,顺理成章地把奖杯拿回了自己手里。
裴延也没用力拽,只极俗套地在周达非掌心划了下,动作很轻。
台下的摄像机片刻不停歇,裴延仍看着周达非不挪眼,而专业素养极高的主持人却已经举起了话筒,一张口每个字都是冲着上热搜去的,“周导,裴老师偷偷跟你说什么了呀。”
裴延应付各大场合的经验比周达非丰富得多,他迅速看了周达非一眼,示意这个问题让他回答。
周达非却假装没看见,抢着开口了,“裴老师问我,记不记得五年前的今天我在干嘛。”
五年前的今天,是裴延获得了金翎奖的最佳导演。
而周达非那时籍籍无名,根本查无此人。
裴延没想到周达非会这么说。他的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鲜活的笑意,却有些意味深长,“是。那你还记得吗。”
“记得,”周达非也笑了,“那会儿我蹲在阳台上听隔壁邻居家转播裴老师您得奖的新闻呢。”
“……”
周达非不真不假的说辞引起台下一阵爆笑,主持人看看时间,趁势cue进下个流程。
周达非发表了一通早就写好的获奖感言,裴延很有风度地站在一旁等他说完才一起下台。
从领奖处到台下大概能走十几秒。
下完最后一级台阶,周达非脸上笑容瞬间收住,一声招呼不打就往自己的位子走。
裴延在他身后喊住了他,“明天?”
周达非脚步一顿,回眸打量了裴延一会儿,片刻后不甚明显地点了下头,算作应允。
裴延松了口气,眉间终于有了一丝笑意,“那我明,”
周达非却打断了他,“明天我来找你吧。”
裴延有些意外。
周达非:“带你去看看我当年听你获奖转播的地方。”
“……”
会场里喧嚣一片,只有上下台的角落有片刻的宁静。
裴延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可周达非已经头也不回地走了。
—
【第一章 】
「你将会听到愚人的批评和冷淡的人群的嘲笑,但你应该坚决、镇静而沉着。」
(亚历山大·谢尔盖耶维奇·普希金)
五年前,当裴延光鲜亮丽捧下金翎奖杯,周达非正裹着一件又长又厚又难看的大棉袄,跟半死不活的几盆吊兰并排蹲在老旧出租屋自带的不到三平米的小阳台上。
尽管目光有些飘忽不定,但与一旁的枯枝败叶相比,周达非还算精神。
他好像聚精会神,在观察筒子楼下菜市场来来往往的各色人等,又好像压根儿没上心。
今天是周达非被裴延签下的第365天。
也是他没有工作的第365天。
他毕业半年了,到现在一次片场都没进过。
外面阴森森的,又湿又冷,风像被下了降头般胡乱地吹。
跟周达非印象里第一次见到裴延那天差不多。
那时周达非还没有毕业,在朋友的推荐下报名了一个新导演培训班。
培训班空降大佬提前开课,周达非不得不连夜买站票从北京到了上海。
一路舟车劳顿,到了安排的宾馆才发现,南方没有暖气。
房间没窗户,周达非被空调闷得想死,心情也不是很好,半夜三点偷跑出去透气。
结果一不小心偷跑到了裴延套房配的大平台上。
工作人员玩忽职守,有个偏门的锁坏了没及时修。
周达非向来无所畏惧,只象征性地左右侦查了一秒,就在平台上找了个不错的椅子坐下。
还把灯开了。
于是裴延洗完澡出来,就发现套房配的平台上是亮的,灯下还有个人。
第一眼的印象,其实裴延对周达非是有兴趣的。
周达非身材匀称比例黄金,略有点瘦却毫无羸弱之感,尤其腿很长,他仰着头眺望天际,暗夜下的侧影挺带劲儿的。
裴延甚至觉得如果这是一幕电影中的画面,那还算成功。
裴延才拍完一个戏,也是今天刚到上海。他临时被拉来给一个有点儿利益关系的劳什子培训班做演讲。
据秘书说,主办方晚上还贴心地给他准备了“工作人员”。
估计就是平台上那个人。
裴延在各种意义上都很挑,向来不喜欢矫揉做作庸脂俗粉。所以送上门的只要他不喜欢,一概拒收。
但他喜欢野的。
而周达非偏偏是个野到了骨子里的。
裴延拉开玻璃门进到平台上,主动问周达非叫什么。
周达非不搭理他,看都不看一眼。
裴延有些不悦。
他觉得这人美则美矣,过于不识抬举了,要当biao子还要立牌坊。
裴延自负,脾气也不好,上手就去掐周达非的下巴,逼他看着自己。
孰料周达非比他还暴躁,瞬间跳了起来,抡起拳头干净利落就给了裴延一拳。
还扬言,“仗着没人动手动脚是吧?!你再敢动一下,我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
裴延捂着自己被外力重击过的额头,一时都被气笑了。
直到瞥见周达非起身不慎掉落的学生卡,裴延才反应过来,这可能是个乌龙。
周达非。
a大经济学院金融系01班。
看入校年份,现在应该大四了。
裴延捡起学生卡递给周达非,“动手那么凶,没想到你还是个学霸啊。”
周达非冷笑一声,一把抢过自己的学生卡,“不要歧视学霸,学霸动起手来能把你按在地上打。”
裴延打电话跟秘书说,让主办方安排那人不要来了,顺便通知酒店查查平台的安保问题。
周达非站在一旁听见裴延的电话,也反应了过来。
他巧妙回避了自己误闯他人领地的问题,讨价还价道,“认错人了是吧。那我就不追究你耍流氓的事情了,但你也别想讹我。我下手有轻重的,你那额头能验出伤来我跟你姓!”
可能是周达非实在太好看,长着模特身材影帝脸。
总之裴延觉得这个小家伙龇牙咧嘴凶神恶煞还反咬一口的样子还怪可爱的,很带劲儿,很符合自己的胃口。
所以裴延不仅没生气,还意味深长地邀请周达非进自己屋里坐一坐。
周达非当然是不想去。但僵持之下酒店保安来了,看见裴延额头的伤,以为周达非是小偷,要报警。
裴延跟周达非的乌龙事件不好说出口,两个人都嫌丢人。
周达非只能假装自己是裴延的熟人,主动进了屋。
裴延三两句应付完保安,也回了屋里。周达非见自己安全了,转身就要走。
却被裴延叫住了。他难得有耐心,“我真的对你挺有兴趣的,不考虑一下?我看得出来,你肯定不算直。”
周达非身高超过一八五,裴延比他还要高上几分,肩宽腿长身材完美,五官深邃,眉宇间有一股不是人的气质,却莫名有几分压迫感带来的吸引力,很容易引人分泌肾上腺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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