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你们周院长的儿子,周达非,也是你们金融系的师弟。”谭总熟稔地拍了拍周达非的肩,“重新认识一下吧。”
“哎呀!”燕名扬演技绝佳,仿佛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这可真是没想到呢。”
周达非:“………”
谭总又对着周达非道,“燕名扬是你师兄,也是你爸爸的得意门生。当年他刚毕业,就是你爸爸推荐他来我手下工作,现在都出去自立门户了。”
“……”
燕名扬冲周达非露出了一个坦荡友好的笑容。周达非顿了顿,不敢去看裴延的眼神,半晌才道,“燕师兄好。”
“时光荏苒,转眼间小达非都长这么大了。”菜上好后,谭总先是请裴延坐上主位,而后自己才坐下。
他还特地拉着周达非在自己身旁,“昨天你爸妈结婚纪念日你怎么没去啊。”
“我没给他放假。”裴延道。
“………”
谭总片刻间已经把周达非归成了自己这边的人,“裴导,我这侄子是不是还挺厉害的。我跟您也打过不少交道了,以前没见您收过徒啊。”
裴延敷衍地笑了下,“还行吧。”
“那这咱们以后合作就更方便了,跟一家人似的。”谭总也跟着笑笑,“我跟你说,小达非可聪明了。”
“我儿子跟他小学一个班,都在附小。我那会儿经常跟老周一起开家长会,每次我都能气死。我儿子天天上补习班成绩也中不溜,周达非作业都不写还是全班第一。”
裴延端着茶水冲周达非看了眼,语气竟有几分轻浮,“这么厉害啊,看来是我赚了。”
这次的场合与上次截然不同,没有人再会逼周达非喝酒。周达非一整晚都面无表情,说话也不热络,可没人敢有所非议,甚至面对他依然是客气而恭敬的。
那个李总对着周达非更是连头都抬不起来。
先入为主的刻板印象是很可怕的。从前周达非跟在裴延身边,哪怕隔着一米远别人也会把他俩往肮脏想。
可如今谭总轻飘飘几句话就让形势大不一样。周达非的父亲周立群不是一般的大学老师,他是全国最高学府王牌学院的院长,座下弟子无数,其所拥有的社会资源、业内名望是难以想象的。
没有人认为这种出身的周达非会自我沉沦,好像他跟裴延之间一定是平等、磊落而光明的。
“昨天才碰见你爸妈,今天就看见你。”谭总酒过三巡,说话似乎也多了几分诚恳。他对着周达非道,“你妈妈很想你啊。”
一整个晚上都沉默被动得像智障机器人一样的周达非到这会儿才算有了点表情。裴延看见他眼神中有片刻的挣扎。
“我妈妈…最近还好吗。”周达非问。
“挺好,就是想你。”谭总对周达非家里的情况多少有所了解,他顿了片刻后道,“你也不问问你爸?”
周达非没说话,把碗里剩下的半根骨头啃了。
“你爸爸对你期望还是很高的。”谭总靠着椅背,可能是酒喝得有点上头,他想了想,“这样,我这就给你爸打个电话。”
“别!”周达非立刻抬起了头。
谭总啧了一声,“你这孩子…”
“今天是周四,”周达非想了想,平静道,“晚上他要给本科生上课。”
今晚大家喝到很迟,结束后谭总安排了住所。
裴延、杨天、周达非一人一间豪华套房,领了房卡后杨天打量了裴延和周达非几秒。
他俩一整晚都没说话,连个眼神交错都没有。
“那什么,”杨天捏了捏自己的房卡,“我先出去抽根烟了,你俩…好好休息。”
周达非和裴延的房间不在同一层。电梯轿厢里,楼层的数字不断攀升,快到周达非的楼层时,裴延忽然开口,“跟你爸关系不好?”
“跟仇人差不多。”周达非道。
裴延点了点头,没再多说。
叮的一声,周达非的楼层到了。门打开,周达非却没有出去。
“怎么了?”裴延问。
“谭齐回去一定会跟我爸说的。”周达非主动看向裴延。
裴延这才给了周达非整晚第一个像样的眼神。
“你不会想让你爸把你从我这儿救走吧?”他笑得依然有点轻浮,“你可是签了卖身契给我的。我又不想上你们那学校,不管你爸是校长还是院长,都没用。”
第47章 盗火者
重庆是个空间感很神奇的城市。
裴延的套房要坐电梯才能到达,可院子里还有个小池塘,旁边种着几棵树,水里盛着一弯空明的月。
这是周达非跟着裴延出来第一次被分配了单独的房间,可他并没有去。
裴延从柜子里挑了瓶最贵的香槟打算让那个谭总好好破次费。
白天刚下过暴雨,骤雨初歇后空气里的温度还算适宜。裴延拎着一瓶香槟两个酒杯,出来的时候看见周达非正盘腿坐在池塘边的地台上,不知道是不是在发呆。
裴延倚在廊下,没有立即上前。
裴延曾见过很多像周达非这样的人,无论是现实中还是影视作品里。
他们家境优渥,从没被生活真正毒打过,故而自己的喜好就是天。一旦跟家里长辈关系不好,就三天两头打着梦想的旗号叛逆独立离家出走。
可梦想往往不如想象中那么好,现实却比描述的更加艰难。而且说到底,很多人追求的并不是梦想,只是任性的权利。
没有几个养尊处优长大的人真能经得住生活的严刑拷打,他们连养活自己都困难。他们中的大多数最终会妥协回家,少部分倔强的会自己苟延残喘。
可周达非跟他们都不一样。
周达非坚定、独立、极有韧劲。他从来都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并且一定会为之拼尽全力。
周达非有一身铁打的傲骨,却是装了关节的。
为了五斗米他能毫无犹豫地折腰,但宁折不弯,折了之后还能自己立回来。
他永远都不会真正低头。
裴延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想,哪怕周达非不肯听他爸的话,只要他稍稍平庸几分,顺水推舟读完大学,平平淡淡找个工作,兴致来了就像燕名扬一样拼搏一下,兴致没了就回家躺平,也不至于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可他没有,并且是在经历了巨大的艰难甚至折磨后依旧没有。他完全可以选择过得舒适,却还是不停地身陷囹圄。
的确如他自己所说:他是可以为梦想付出一切的。
“上次在横店片场,燕名扬找你讲的就是这件事吧。”裴延把酒瓶酒杯放到地上,在周达非身边坐下。
“嗯。”周达非没有否认,“他说他从前在我家里见过我,是我让他不要告诉任何人的。”
“你没想着让他帮帮你?”裴延给自己倒了杯酒,示意周达非自便,“说起来燕名扬还算我的甲方呢。”
“燕名扬说他愿意帮我,”周达非也倒了半杯酒,却没立即喝,“但我拒绝了。”
“为什么?”裴延的语气不算惊讶,更像是刨根问底。
“因为燕名扬不是个导演,”周达非面无表情,“他仅仅只有钱。”
“………”
“那我呢。”裴延继续问。
“你…”周达非认真想了想,客观评价,“你应该是所有商人里最懂艺术的。”
“………”
裴延对周达非的这个评价难以做出评价,只能慢悠悠喝了口酒。
“你是因为你爸才考a大金融系的吗?”过了会儿,裴延忽然问道。
这个问题他曾经问过,但周达非从来没有回答。
周达非这次依旧保持沉默。他回避得过于明显,甚至没有发挥他卓越的胡扯功力编个说辞出来。
“还是说,你是上大学后发现自己不喜欢金融,才真正决定要搞电影的?”可裴延这次却像是一定要得到个答案。
“不是。”周达非声音不大却很坚定。
裴延:“那是为什么?”
后院没开灯,夜晚亮着的只有月亮,和月亮的倒影。天上的摇摇欲坠,水中的一击即碎。
过了很久,周达非才开口。他不是喜欢跟人解释的性格,但他不愿意让裴延对他的理想产生误解。
理想是纯粹的,不应该跟金融、周立群有任何关系。
“我从来就不想考a大。”周达非说,“没什么别的原因,仅仅是觉得这个学校并不适合我。”
“但是周立群…也就是我爸,他自己就是a大毕业的,后来留校当老师,他的学生、他工作中接触的人大比例也都是这个学校的,他不能容忍我考进其他任何一个学校。”
“a大隔壁的学校也不行吗?”裴延问。
“本来他应该觉得也还能接受,”周达非冷笑一声,“可我从小就不听他话,他就越来越觉得必须把我放在他眼皮子底下才可以。”
“其实只是怕丢了他的面子而已。”
“那你就不能考差点儿?”裴延觉得无奈,“你从小到大但凡学习稍微不努力,不就考不上了吗。”
“我干嘛要拿自己的前途跟周立群赌气?”周达非却觉得莫名其妙,“在百分之九十九的情况下,不管从事什么领域,上最好的学校总是更容易成功的。”
“我只是不想考a大,又不是想辍学。”
“而且我读初中的时候确实有段时间放任自流懒得学了,那会儿我天天沉迷看电影,一下子掉到年级200名之后。”周达非说着出神,“然后周立群就说期末如果我能考到全班前五就给我买一个摄像机。”
“然后我考了年级第一。”周达非说。
“………”
“你爸…”裴延忖度了一下,“兑现承诺给你买了吗?”
“买了,那是我人生中第一台摄像机,还挺不错的。”周达非把杯里的香槟喝完,又倒了点儿,“唯一的问题就是,只要我掉出年级前十,周立群就会把它没收。”
“而且他还自己制定了一套公式,根据掉出的程度和次数计算详细的没收时长和重新拿回摄像机需要的必备条件。就跟复利似的,不停滚雪球。”
“………”
该说不说,周立群管人的手法确实有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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