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门帘掀起,发出清脆的撞击声。秦景看到公主粉色的身影出来,便迎了上去。公主没看秦景,对在门外守着的木兰吩咐,给霍公子带药方和几包药材回去。
木兰一笑,“老神医走后,他的药房是秦侍卫整理的,我们恐怕不熟悉。”
秦景便低声,“属下去带霍公子取药吧。”
公主皱眉,她不喜欢秦景和霍青走在一起。两个闷葫芦在一起,有共同话题吗?便道,“你和他有什么好说的?就是几包药,木兰你都取不了?”
见公主有不高兴的趋势,木兰再不敢多嘴,领着霍公子走了。
公主继续盯着霍青的背影出神,直到人影看不见了,她突然回头,看向秦景,“你的手怎么了?”
秦景微讶然,手便被公主拉起来。
她手指纤软清凉,在他手上跳跃,像一股溪流。看到他手心的一点伤痕,她皱着眉,神情专注,又有几分苦恼嗔怨。公主研究了半天,没看出他的新伤是怎么回事,只注意到了他粉色的旧伤,“这鞭痕怎么还有痕迹?我不是要你拿药抹的吗?你又不把我的话当回事是吧?”
公主不高兴,秦景很在意她的身体,对自己却总是不死就行。他这种对自己敷衍的态度,让公主这么不习惯关心别人的人,都不得不每天都看他两眼。
秦景被公主一通训斥,被公主拉着进屋去抹药。公主对他依然是那副脾气,秦景心里却暖融融的。公主并没有因为霍公子的出现,就忘了自己。她目光虽然一直看着霍公子,但自己手上的一点伤,公主还是一眼就发现了。
她心里还是有他的地位的。
他心里不舒服,抑郁难捱,但只要公主看他一眼,对他笑一笑,就足以让他满足,让他继续忍下去。他的感情因她而起,她是他的中心,他围着她转。
公主帮秦景上药,跟他嘀咕,“你觉得霍青这个人怎么样?我觉得他比徐丹凤好多了,爹应该重用他,不应该启用那个徐丹凤。”
她是得罪了徐丹凤,想着徐丹凤日后肯定不好好为爹办事。本着补偿精神,她打算给爹大大推荐霍青。霍青确实是爹的人,但爹手下的能人太多了,霍青若不是因为气质跟秦景像、从而被她娘挑出来,还真不容易被爹重用呢。
徐丹凤很厉害吗?不见得吧,公主认为自己能记住这个人,应该是因为她是唯一的女子。在一群大男人间的女将军,总是惹人注意的。
秦景心中微顿,手有些后缩,被公主拉住,斥道,“你又躲什么啊?”
她不懂他的心事。
她还在烦恼地跟他说霍青,“霍青这个人确实挺好,挺有建功立业的上进心。但他想替自己家的旧事平反,心中有一股无处发泄的恨意……这种人,推荐给爹,我又怕关键时候会坏事。”
公主又说,“我不太分得清男人的想法,上进心和爱慕权势,是不是可以等同。一心想出人头地,会不会为此牺牲一些本不该牺牲的……我怕我误了霍青,霍青也辜负了我的好心。”她是想起陈昭了。
你说陈世子是大恶不赦之人吗?
他不是。
他除了牺牲过她,他谁都没牺牲过,他对谁都有原则。他温和有礼,进退有度,在皇帝和平王之间周旋,始终没把战火波及到自己府上。他一开始也没选择杀了她——虽然在爹造反的那一刻,陈昭就应该这么做。皇帝也应该下过类似的命令,都被陈昭圆了过去。
他一直是到最后实在坚持不下去了,才动的手——既无法得到妻子的谅解,又无法得到新皇的信任。他已经无法挽回局面了,陈昭就理智而冷静地选择牺牲妻子,保全王府。
他为人不坏,只是对她坏。他谁都没牺牲过,独独一次次牺牲她。
宜安公主怕霍青会是第二个陈昭。
她烦恼了许久,对面的秦景一直垂着头不言不语。公主踢踢他,斜眼,“说话啊?你又哑巴了?”
“……公主很了解霍公子吗?”秦景轻声问。
公主想了想,“我肯定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啊,但不是跟这个人相处了好几天嘛,该了解的,都差不多了。”下棋,作画,写诗,这些都很容易看出一个人的胸襟。
公主这几天一直在观察霍青,他在其他方面都和秦景太像了,不动声色,温吞慢热。他和秦景最大的不同,就是他比秦景有野心,坚韧如倚天剑,即将出鞘,光芒照人。这种人,即使现在不显山露水,日后也一定会被人发现。公主挺愿意做他的贵人的。
秦景便又不说话了,他心里沉静地想:只几天时间,就能把一个人看得这么清。公主该是多注意这个人啊……
秦景心中颤抖,卑微又虚弱。难过的情绪如鲠在喉,让他什么都不想说。她的细心不是只对他,关心也不是只对他……她都替霍公子想前程了,考虑霍公子的未来了。秦景比谁都知道公主的坏脾气,当她对一个人克制自己的脾气时,他比谁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喜欢,为什么不能一直喜欢?人心,为什么要变来变去?
他不怨恼公主,他只怪自己为什么不更出色些,为什么留不住公主的目光。人真是太奇怪了,当从来不奢望一样东西的时候,得不得到,都无所谓;当得到了这样东西后,最患得患失的,便是失去。失去一样曾经拥有的东西,比从来没得到过要可怕得多。
秦景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变得很奇怪很压抑,想些有的没的。他不喜欢这样的自己,他不习惯自己想这么多……
“哎你不要握拳头啊,看伤口又裂了!”公主叫道,气恼地在他手臂上打了一下。
公主疑心地看秦景好几眼,总觉得他比往日更显得沉默。往日他不说话,但并不消沉。可现在,公主总觉得秦景心情低落,一直在抑郁。
他在难过什么啊?
公主心中一虚,他该不会是想她为霍青考虑前程,却从不曾为自己考虑过吧?
这、这个……怎么能一样啊。
公主第一次看霍青,是把霍青当秦景的影子。她关注霍青,是想看这个影子跟秦景的区别有多大。当发现区别还是很大的时候,公主就自然而然地把两个人分开了。霍青要前程,可以,公主送他;秦景想要前程,这个……公主就得犹豫来衡量去了。
她要秦景呆在自己身边,她不想秦景走。她觉得自己给他侍卫长的身份,就很了不起了……再多的,她真的不想给。
可是万一秦景很喜欢呢?她觉得秦景没有野心,但万一她想错了他呢?
公主敛着眼,挣扎许久,抬起眼看向秦景时,目光有些湿漉漉的,“你是不是很羡慕霍青?”
“……嗯。”秦景眼睫微颤,收回手,放到自己膝上。他不骗公主,他确实羡慕霍公子。他本心不羡慕别的人,他现在羡慕,也只是因为他比自己更配得上公主。
公主神情更挣扎苦恼了,咬着唇,怨恨极了。他果然羡慕了!她就知道!她早就知道自己太善良了,她应该从一开始就把秦景囚禁,毁掉他,这样他就只属于她一个人了。
他必得在她眼睛看得到的地方,在她耳朵听得到的地方,在她手能抚得到的地方。只有他在,她才有活着的感觉……不是依附于她吗?那就表现出来给她看。
公主想,现在再毁掉秦景,太晚了。舍不得下手……呜呜呜,她真是个可怜的自作自受的公主。
公主有气无力道,“你……让我想想……让我再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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