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病好了后,和秦景离开了那家民宅。天地如炉鼎,浩大空旷,由于公主不知道去哪里,便由秦景带路。他们绕过康州南下,路途曲折,有时候坐马车有时候走水路,有时候步行有时候雇货车,遇到官兵还会刻意躲开。这样的锦衣夜行,秦景显然很熟练,他自己以前做的许多事就需要掩人耳目、背着人走,如今多带一个公主,他也轻车熟路。
公主痴望与人周旋的秦景出神:带着她私奔的侍卫,带着她背叛旧主子的侍卫,她怎么就越看越喜欢呢!
日夜兼程,等他们走了三天的路,秦景带公主到了一个叫北海府的小镇,却不进镇子,而是东拐西拐,进了一个叫万潮村的地方。公主被颠了好几天,精神状态很糟糕,被秦景扶着跳下雇佣的牛车后,看到这个破败的小村子,她的腿都要吓软了。
秦景看公主苍白的脸色,解释道,“走了太久的路,公主需要休息。”
好吧,秦景主要还是为了她的身体考量。他们两人之间,秦景还受了内伤一直没好呢,拖后腿的那个人反而是一点伤都没有的公主。能逃亡这么久、还没被人发现,第一感谢他们的运气好,第二是秦景反追踪的本领高。
小破村子就小破村子吧,公主也觉得挺新奇的。绿水人家,直烟邈邈,世外桃源啊。但是他们又要借住吗?公主望着秦景背上已经扁下去大半的包袱,有些不情愿。她真的好讨厌住在别人的地方,看别人的脸色!她堂堂公主,两辈子都是别人看她脸色的好吧?
秦景背着包袱,在前面轻松走着,公主在后面磨磨蹭蹭地跟着。然后又是拐来拐去,他们到了村南的一间小院子前,秦景道,“到了。”
公主没吭气,等着秦景像以前那样敲门问候主人家。但是这一次,她看到秦景直接推开了院门,又回头来招呼傻住了的公主,带她到了小屋前,几下开了门。飞扬尘土扑面而来,一股久无人烟的涩味弥散,公主被呛得咳嗽,秦景给她拍着背,解释,“没人住,时间长了就这样,属下收拾一下。”
秦景跟变戏法一样,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一个小杌子,让公主去院子里坐着晒太阳,他将包袱交给公主,袖子一挽,开始收拾屋子。
公主一直处于一种惊呆了的状态中,等她回过神,便挪到屋子门前,好奇地看秦景跃到屋梁上扫尘土。公主连忙又退出去,跑到窗边,望着里面忙活的青年,跟秦景聊天,“你怎么像是很熟悉这里啊?”
“这里是属下的家乡,房子也是属下的,属下自然熟悉。”秦景解释。
公主怔住,“你还有家乡啊?”她以为秦景是陈昭的影卫,是个没有过去的人,她都不知道秦景也有自己的以前。公主开始羞愧,她真是太不关心秦景了。
“那你爹娘呢?你怎么就当了陈昭的影卫啊?这里离康州好像挺远的吧。”
秦景三言两语就解释完了:这里确实是他的家乡,他在七岁前和爹娘住在这里。七岁那年,地里发生旱灾,死了很多人。正好那年南明王府的人到各地选根骨好的小孩子,他就被爹娘卖给了南明王府。不过秦景并不是南明王府的奴仆,他因为根骨出色,被选去练武,后来又成为影卫,早将自己的卖身契拿了回来,入了王府的侍卫编制。前面曾经提过,在这个时代,侍卫不算下人,近乎一种官职,是可以升迁和调动的。
秦景做侍卫的时候,偶尔接济父母。他成为影卫后,明面上的行踪都被掩藏,和家乡这边的联系就越来越少了。在他十六岁的时候,爹娘先后病逝。之后,秦景也几乎不回来这里了。
公主一边听着,一边低着头盯着杌子看,突然尖叫道,“秦景!”慌慌张张地往屋里逃,撞入闻讯而来的秦景怀中。
公主指着杌子,“那上面长了蘑菇!”
秦景过去看,果如公主所说。公主恐怕都没见过长蘑菇的杌子,跟在他后头,稀奇得不行。她抱臂嫌弃道,“你就让我住这么差的房子!连坐的地儿都没有!房子漏不漏水?床板没被虫子咬坏吧?我晚上怎么睡觉?”
秦景被问得愧疚,他真是太委屈公主了!
于是他们又一起去了镇子上。
公主长这么大,每次出行都是一大堆人明里暗里地跟着,她第一次在这样的小镇子上逛,还没有人跟前跟后。秦景就看着之前一脸嫌恶的公主,到了西市后立刻变得好活泼,什么都想凑过去看一看,他不得不紧紧跟上。
秦景惊叹于公主花钱的大手大脚。
看到卖零嘴的,公主指挥秦景,“全买下来,我可以慢慢吃!”做小买卖的小贩没见过土财主,乐死了简直。
看到有蹲在路边卖首饰的,公主凑过去挑挑选选,又指挥秦景,“全买下来!回家给我娘扔着玩儿!”
看到捏糖人的,公主笑,“这个阿静肯定喜欢吧?对了这个人能不能买下来啊?”捏糖人的老人家被一个小姑娘追着问你值多少银子一百两够不够,都要吓坏了,幸好之后那姑娘被一个一脸黑线的青年使劲拖走了。
“这些都要!我摆一个玩,扔一个玩,回头再给娘他们送几个!”
“这个这个!那个那个!全是我的!”
“买买买!”
“掏银子……全买了!”
公主这种暴发户的买法,赢得了小贩们的广泛欢迎。她被恭维得眉开眼笑,一回头,人海茫茫,她的侍卫大人去哪里了?公主慌了,秦景不会见她太过分,丢下她不管了吧?
“秦景?你在哪里?”
“属下在这里。”一排堆得比人还高的布料后,传来秦侍卫平静的声音。
公主绕过去,看到秦景的样子,整个人都被一大堆东西埋了,瓶瓶罐罐布料珠贝,肩上臂上怀里,全是她买的宝贝儿。公主忍俊不住,想凑过去搂住他胳膊,都没地方下手。
她难得的脸红,觉得不好意思,“我买这么多,你都拿不了,怎么不提醒我?”
“公主高兴就好,”秦景好淡然,“属下拿不下,也可以请人帮着拿。”他见公主直直地盯着他,眼睛都在发光,却不说话,侧了侧脸,依然不习惯公主的炽烈目光,“公主还需要买什么?”
公主望着这个人:对她真是太好了!
她新奇于这些从来没见过的玩意儿,他一点都不扫她的性子,任她玩得高兴。她在前面走得欢快,把一堆堆货物都交给他,秦景也没有抱怨一句。而只要她一回头,他就在后面跟着。
公主心中温暖:她真是喜欢这样的感觉。有个人一直跟在她后面,她随时回头,都能看到他。
“秦景,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啊?”公主娇声。
秦景淡声,“属下对公主并不好,公主跟着属下吃了很多苦。属下本一无所有,这些外物,在属下能满足公主的时候,又何必介意。”
他说的这么平静,完全发自肺腑。
公主的心软成了一团,要不是实在没法下手,她真想扑过去抱着他亲一口,“不买了,咱们回去吧!”
她金枝玉叶,她锦衣玉食,她从没过过苦日子,她不曾坐马车坐的腿软,她不曾坐船坐的连日头晕……这些日子逃亡路上的艰辛,是公主之前从来没尝试过的。
她也跟秦景抱怨,也跟秦景哭鼻子,不高兴了也打秦景。但是她心甘情愿这样,并不觉得后悔。只要那个人是他,她就可以压抑自己的坏脾气,忍受那些辛苦,去和他在一起。
就算这短短几天,像偷来的一样。
公主想帮他拿一些,秦景连忙拒绝。公主这么娇弱,跟着他风餐露宿,无论她怎么表示自己很开心,秦景都觉得委屈了她。在他有能力的范围内,他一点苦都不愿意让她受。
所以回去的路上,就变成了秦景在前面走,公主在后面小跑着追。
公主道,“你让我帮帮你嘛!我不觉得辛苦啊。”
秦景没回应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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